韩冈豪爽的与他对饮而尽,放下碗,对视一笑。浊酒亦能醉人,一股豪气自王厚心中油然而生,只觉得今夜结识的这位韩秀才,真是当世英豪。
韩冈这时拍着王舜臣的肩头:“说起来,这一仗最大的功劳还是王军将!韩某只是安内,王军将可是攘外。当时我等被贼人两面夹击,正是王军将独当一面,箭无虚发,将迎面而来的贼军射得魂飞魄散!如非王军将,韩某今夜也无法安坐在此!”
王厚再仔仔细细的把王舜臣上下一打量,连声赞道:“果然是一员枭将。”抬手又敬了王舜臣一碗。
王舜臣得意得胡子根根翘起,忙端起酒碗回应,嘴里则装模作样的谦虚道:“过奖!过奖!哪里!哪里!”
敬过了王舜臣,王厚又斟满一碗酒,转过来对赵隆道:“赵敢勇的斩获亦当不少,也当满饮一碗!”
赵隆这下子臊得脸皮通红,低声嗫嚅道:“不……俺只是一个守城的。”
韩冈帮赵隆化解尴尬,道:“赵敢勇论武艺,也不让王军将。只是运气不好,得罪了上官。方才被罚守城。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赵隆感动至极,眼眶都红了,几乎要哭了出来,直把才认识了不到半天的韩冈,当作平生最大的知己。
王厚则暗暗点头,逼着赵隆喝了酒,又把他的名字给记了下来。
众人重新坐下,韩冈又道:“裴峡是要道,就在伏羌城边。现在出了贼寇,却无人放在心上。韩某想求见副城,却被告知须接待上官……”
王厚一听,却是牵连到了自家老子头上,忙赔笑着解释道:“若是刘城主在,也不会有这事。只是李副城求进心切,摆了宴席去请家严。被家严拒了,正生着闷气,当然不想理事。”
“军国大事啊……”韩冈摇头叹着,“若关西将佐尽如此辈,何时才能扫平西贼。”
“不说这些烦心事,先喝酒!喝酒!”王舜臣举杯邀饮,三人轰然应诺,一起开怀对饮。
借着酒兴,韩冈与王厚继续谈天说地,纵论古今,而王舜臣和赵隆在旁边搭着话,也不觉烦闷。
四人一番醉饮,不知屋外斗转星移,直到雄鸡三唱,天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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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秉烛待旦已忘眠(二)
“占着又如何,夺回来就是!”韩冈叉腰挥手,说得豪气干云,王厚、王舜臣在一边鼓掌叫好。
“兰州要隘,向西可通西域,向南压制青唐,向东则屏蔽秦州,向北便能直捣党项软肋!此兵家必争之地。一旦据有此处,西贼不放上万人来戍守,梁太后怕是连觉也睡不好!但西贼总共才多少兵?”韩冈说道这里,却又不将话题接下去说,转而一脸神往之色,道:“兰州就在黄河之滨,那一段河道跌宕起伏,峡谷幽深连绵不断,据说其景壮丽处不在壶口、龙门之下,几与三峡媲美。”
王厚连连点头,任凭韩冈把话题飞来荡去。他的心思尽陷在韩冈的话里,全都忘了来此的目的。不停口的赞着韩冈:“秀才果然是博学多闻。”
韩冈笑道:“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知一晓二,举一反三,这也是要靠读书得来。韩某不是死读书的,某少小离家求学,从秦州走到京兆府,为了追随横渠先生,又走回渭州。别的地方不能自夸,至少关西韩某还是了若指掌。”
王厚正色改容,恭敬道:“不愧是横渠门下。”
韩冈郑重点头:“若无子厚先生悉心教导,便无今日韩冈。”
韩冈此言,真心诚意,发自肺腑。他继承自旧主的满肚子的经书和文章,以及熟极而流的兵书、地理,都是来自张载的教导。
横渠门下,学得不仅仅是儒家经典,还包括天文地理,兵法水利若以为宋儒都只知‘之乎者也’,那就大错特错尤其是兵法和地理,更是张载讲学的重点。
张载年轻时,曾经上书范仲淹,愿与乡中豪杰一起去收复青唐旧地,后为范仲淹所劝,方才弃武从文。十几年后,张载考上了进士,同时开始授徒讲学。可即便如此,张载对军事上的认识仍然得到了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知渭州事蔡挺的看重韩冈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究竟在哪里听说过王韶的名字!
张载曾任渭州军事判官,最为蔡挺器重。他在渭州,一边教导学生,一边帮助蔡挺整顿军队编制,清查空额。就在去年,还听说张载正帮着蔡挺修改规范范仲淹创立的将兵法。而韩冈回来前,又听闻如今蔡相公推行将兵法的效果很好,得到了朝廷的重视,尤其是想要富国强兵的年轻官家以及一力辅佐他中兴大宋的王相公,都很看好这一整编地方军队,提高战力和指挥效率的新规条。
而当时在蔡挺身边,还有一名门客深得看重。他也是进士出身,而且与张载同为嘉佑二年丁酉科西元1057年也就是俗称的同年不过与张载不同,他因参加比进士科举还要高一级的制举考试落榜,便放弃了官职,转而跟随蔡挺来到陕西,并游历关西各州,还与张载讨论过当年他收复青唐的计划。张载曾对学生们说其有班马之志,欲效班定远班超、马伏波马援,远行万里,扬汉家天威。他的姓名正是王韶!
与王厚言谈甚欢,韩冈自觉到了探底的时间,便问道:“不知经略司的王机宜……”
韩冈话还没有说完,王厚就道:“正是家严!”
脸上浮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韩冈道,“据闻令尊意欲吞并青唐,开边河湟,说起来,此正是吾辈之愿,也是家师毕生夙愿。令尊若真能成事,不但功业不让班、马专美于前,可为国朝平定北汉之后第一功;只秦州数十万百姓,亦要深感令尊之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