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难道死了之后要去的地方也有高树、蓝天、鸟鸣和和煦的晨光吗?不,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吴亮的身上裹着一床锦被,他认得这床被子,上面还有未散尽的酒香。这被子不正是他卧室中卧榻上的锦被么?
他不但没有死,而且疯癫的意识也恢复了正常,他站起身来,从锦被下咕噜出一个包袱来,吴亮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套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碎银子和干粮。
是佛陀手放了他!
吴亮还是感觉到哪里有些不一样,他伸手一摸,他那两鬓长须竟然被人剔掉了,这佛陀手想得还算是周到,不但留下了盘缠,竟然还顺手给吴亮易了容,没有了那两鬓长须,吴亮只不过是一位普通的中年男子而已。
这下他的意识更加清晰了起来,他环顾了四周,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应该是已经出了东海郡的地界了,日出东方上首为北方,吴亮远眺了下,欣喜了起来,原来这已经到了蓬莱郡境内。
“佛陀手!你待我吴亮恩重如山!”吴亮长长喟叹一番,起身来把那锦被叠了叠塞进了包袱里,又咬了几口干粮,那是已经发硬的馍馍,今天啃起来却有着一种奇特的醇香。
吴亮扛起包袱,向着北方行进。
佛陀手竟然没有一刀一刀剔肉削骨置之吴亮于死地,吴亮是他的恩人,他心中谨记,所以他徘徊在郡保府邸之外,看着天上的星,心中翻动。
原本他只是战场上一位战败的阶下囚,原本他就应该把命留在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原本他不叫佛陀手,而是叫做颜颜烈。
是的,他就是让那老凤毛王百般头痛的战神颜颜烈,他带着麟角族的战士们浴血奋战,他是为战场而生,原本他应在战场上结束他的命。
可是他却是心软了,为了他的儿子,他成了子桑语默的杀人工具。
多少次,他在暗地里看着颜颜里耷拉着脑袋,躲避着那些王府中的丫鬟下人们,他的心里就痛,可转过身,他只有用那生死簿上的一条条命来换取他儿子的命。
昨夜里,趁着夜色,佛陀手走到尤城之外的坟葬岗,找了一个新下葬的坟冢,把那棺木挖了出来,取走了那具尸首。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匕首划过那尸首的脸,一刀两刀三刀,直到那尸首面目全非,只露出白骨,猩红一片又一片,根本就无法辨认出长相来,他把尸首的头剁了下来,拎了起来,从怀中抽出一块藏蓝色的布料来,把白骨包裹好。
之后又把吴亮的长须和那剩余的尸体扔进了棺木中,重新把棺木埋葬了起来。
他用那无名氏的白骨头颅去王府复了命,子桑语默早已经睡得沉醉了,他把那白骨放在了子桑语默的案牍上,他知道此事早晚会败露,所以他得尽快让颜颜里脱身才是。
郡保府邸,夜色朦胧,一身体修长的男子歪斜着身子缩在卧榻上,他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神情空洞迷茫着,没有着落点,呆滞着,一切似乎都与他不再有关联。
这神情,与当日的东海王真是如出一辙。
就是因为那一枚小小的圣石,它亲近你,然后蛊惑你,最后让你为之着魔,一旦失去心中的这个着落点,那你就如同行尸走肉,没有灵魂,只是呆滞得活着。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吃不喝,没有知觉,没有欲望,没有那些生生死死的纠葛,也许他偶尔会清醒一下,然后便陷得更加深入的癔症之中。
昔日的“赛诸葛”吴亮歪斜着,他身上只是披了一件灰袍子,衣领胡乱地叠压在一起,身边还是倒着酒壶酒盅,不知是不是那些下人们已经习惯了郡保大人夜夜饮酒,每日尽是给大人备上些琼汁玉浆,吴亮胡下意识得甩甩衣袂,那琼浆就散落到了床榻之上,酒香登时就飘散了开来。
“旋开旋落旋成空,白发多情人更惜。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
这会子,吴亮脑袋中有了一些清晰的纹路,他浅浅吟唱起了《酒泉子》,把那“且从容”拉了个长长的调来。
他感觉到了有什么即将要发生。
一对眼眸死死盯着卧房的门,门还是没有拴上,倘使有人造访,就省得他再爬窗撬门,大摇大摆得进来就好。
“我不爱杏花,却是十年不得归家”吴亮叹息了一下,这份清醒犹如回光返照一般,他说道后继续盯着那一道门。
是死神在朝他招手么?还是看见了那一抹狰狞的笑?又或者是黑夜无尽的黑,苍穹之上悬挂的刀尖他尽是盯着,呼呼地喘了几大口气。
他的记忆也回来了。
“去吧,去做那子桑语默的左膀右臂,当有朝一日,我得了这天下,我定会让你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公良尽德的话又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碰撞,“还有我那女儿,最终她也会是你的!”
吴亮动心了,公良尽德不用许诺那第一条,只要提一提公良云裳的名字,吴亮就愿意粉身碎骨并视死如归着,他接受了老公良的条件,这些年把东海郡的状况一一传到了蓬莱郡。
“子桑语默有一件宝贝,你要找出它来!”老公良的神情充满了渴望,他说的宝贝就是那块有着非凡魔力的圣石,老公良觊觎了许久,也因此残杀了许多人。
这些年,吴亮谨言慎行,让子桑语默可以推心置腹。
他做到了!成了子桑语默的左膀右臂,如今东海王的风光有一半是他的功劳,他会一些“易术”,又掌握着节令时长,甚至可以造出各种天气奇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