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这个经纪人我罩了

少年的戚飞羽刚从书堂里出来,跑到校场来看练兵,正赶上军中较技,胜者能领一什兵力。他自小瘦弱多病,不被父母准许来校场,只能偷偷跟着家中护卫老兵练武,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水准,看着里面热闹见猎心喜,冒冒失失一头撞了进来。

陆云生早演熟了这一段,有事先从系统那里进行的技能培训,一换上衣服走戏,身上的柔软安静就一点点褪去了。

雷宏博原本还漫不经心和江枫青说着话,余光瞟见他开口,忽然坐直,目光不由亮了亮。

好不容易从书堂逃出来的将军府小少爷狐假虎威,拿着从父亲那里摸来的令箭,一本正经地要领盔甲,也要参与今日的较技。被几个偏将小心劝了,就半真半假地发作起了少爷脾气,颐气指使地要喝水要人扇扇子,一会儿又喊着不舒服,仗着父亲兄长不在,将几个偏将都耍弄得焦头烂额。

先前那个温顺的青年几乎找不见了,眼前是个活灵活现的贵胄少年。侯府惯养出来的的骄纵和天生风雅贵气交混着,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愁得满头是汗,偏偏一句都下不来狠心训他。

竟然远比雷宏博期望的还要更好。

一看导演眼睛发亮,江枫青的经纪人方川却反而扶额,不无同情地拍拍边上顾寒山的肩膀,同他低声开口:“你们家小孩儿惨了。

大家都是同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个酒桌上灌别人酒的交情。顾寒山蹙蹙眉,也压低声音:“怎么回事,不是演的挺好吗?”

“雷导这人有毛病,你演的没那么好,他绝望了也就不训你了,放任你自生自灭,别耽误剧组整体效果就行。可你要是演得好,但是他觉得你还能更好,只不过就是没被逼出来……”

方川摊一摊手,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们这边江哥进组十天,被训了十次还不止,当着全剧组都照样挨骂。”

顾寒山闻言心头一沉,上前一步几乎就要把自家小艺人领回去,被方川一把拖住:“别急别急——挨骂也是好事!这儿挨骂越多出去被夸得越火,全剧组都一样,谁也不少了谁的,你看着就行了……”

看着也不行!

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小孩儿,上这儿来让人骂得头都抬不起,顾寒山就算再想让陆云生发展的好也受不了这个。

勉强定定心神,注意力放回场上,导演果然已经横眉立目的吼起来了。

“眼神!眼神还不对,倔劲儿还少!”

“你刚才那一下收手干什么?你能推得摔他吗?用力,别哆哆嗦嗦的!”

“倔!倔你不懂吗?别人不让你上校场,你不服气,你要打他的脸——就做不出来是不是?做不出来你就回去!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顾寒山咬紧牙关,火气腾地冒起来,用力扒开人群。

毕竟是头一次正式拍戏,他训斥得越厉害,陆云生越找不准感觉。原本还上佳的表现被这样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又来回演了太多遍,连没什么问题的动作和台词都有些不在状态。

没想到顾寒山带来的小孩儿天赋这么好,雷宏博对他的期望值已经从客串拔到了主演还要高,嗓门吼得震天响。习惯了的怒斥才要劈头盖脸再落下来,顾寒山已经杀过来,把无所适从的陆云生一把护在了身后,

“你干什么?”

雷宏博和他早就认识,也没了对外人的客套,蹙紧眉峰神色不耐:“我还没训你呢——当时怎么说的!你口口声声说让他调整好状态,就你这么护着他,他怎么自己演戏?”

背后的小孩儿在轻轻发抖,顾寒山胸口不断起伏,怒火顶得头顶发涨,哑着嗓子开口:“他才刚起步,我有我的计划。都是这个圈子过来的……该挨的骂不能少挨,不该挨的骂,我一句也不想让他沾。”

雷宏博一怔,也发觉自己似乎有些急躁过了头,却又实在舍不得就这么放弃一个好苗子,沉声怒斥:“不骂他,怎么激出他眼睛里的戏来?这个时候的戚飞羽要倔,要不服输,面上没表情都得靠眼睛说话,要把不甘心别人看低的傲气验出来——他就差那么一点儿了!”

“差一点就差一点吧,您要这么骂,我就把人带走了。”

顾寒山硬邦邦地回了一句,闭了闭眼睛,转身领着人要走,被雷宏博怒气冲冲叫住:“你这是什么意思?想红不想受苦,那就去当流量!你把他塞进剧组不就是想让他正正当当的红吗?你——”

“那就当流量!当不了流量我接活供他!”

陆云生到现在都在发抖,顾寒山忍不住厉声回了一句,深吸口气压压心绪,朝他一鞠躬:“对不起,雷导,我们的心理限度不一样……打扰了。”

“顾寒山!”

没想到对方经过那些事之后居然几乎变了个人,几乎彻底没了经纪人的专业水准。雷宏博蹙紧了眉,火气终于被引得彻底换了个对象:“你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你就剩这么一个艺人了!你自己没志气,别耽误着他也跟着你没出息——”

“不是的。”

还带着沙哑的干净嗓音响起来,忽然打断了雷宏博的话。

陆云生走出来,眼眶微微红了一圈,眼底却是从未有过的执着异芒。朝导演深深鞠了一躬,深吸口气低声开口:“顾老师很好,他是最好的经纪人。”

太久没遇到这样的状况过了,他还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潜意识反应。但如果是为了证明点儿什么的话,他不是不能再逼自己一次的。

陆云生闭闭眼睛深吸口气,发现依然想不出下面该说什么,目光落在怔怔望过来的几个带妆演员身上,咬紧牙关走过去。

“我说我行——把箭筒给我,摔残了我自去同父亲谢罪!”

剧本里的台词被一字不差的念出来,少年眼眶发红,眼底亮着不甘又灼亮的光,清亮嗓音像是支凌云长箭,穿透了清晨闷热的厚重雾霭。

温润眉宇绷得剑锋般锐利,白袍银绦的将军幼子气势凌云,眸中迸出炽烈的异彩灼焰。

雷宏博一愣,喜形于色地一把扯住仍在发愣的顾寒山,用力在背上拍了两把:“行行——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骂他,我专骂你,骂你好使多了!”

在经纪人严厉的注视下,导演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彻底闭嘴。

顾寒山收回视线,夹着那个小笼包仔仔细细吃了:“这个好吃,我喜欢。”

自家的小艺人第一次伸的筷子,就算是夹了块红烧肉,也是素的红烧肉。

陆云生的身体素质好得惊人,不论怎么吃、吃什么,整体的数据都没有多少变化,跟着节目组在山林里跑了三天也没见晒黑一点。经纪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早已经忍不住悄悄放宽了对于食物的要求。

只是对外的样子,依然还是得尽力做做的。

这次新谈的本子是正经的大制作,《白羽行》,以一代将门为切入点讲述朝代更迭带来的盛衰荣辱,是今年用来压轴的片子。制作班底在业内极有名气,门槛向来高到离谱,想进去的人依然挤破了头。

要不是恰好需要身手好的年轻演员来演男主的少年时期,在圈子里又没找到合适的,以顾寒山的面子带着个纯新人,都不一定能把角色争取下来。

《白羽行》的导演叫雷宏博,为人严厉精益求精,是有名的暴脾气,跟他合作过大大小小的演员就没有一个没被他骂过的,本人却也的确有这个实力跟底气。

这次的角色还只是初定,过几天就要去那边试戏,送来的本子里特意强调了男主这时尚未及冠,一定要严格节食调整体型,保证能一眼就看出充分的少年感。

像陆云生这样干吃不胖的体质太少见,说出去人家也未必相信。圈子里大家都多多少少认识,又时常有些别有用心的,要是陆云生没节食控制体重的消息传出去,说不定就成了态度问题。

顾寒山带过几个艺人跟雷宏博拍戏,不想让小孩儿因为这种事挨训,因而也额外注重对外的说法,低下头板着脸拆龙虾:“龙虾算肉吗?”

导演:“……”

顾寒山剥得熟练,砸碎了壳轻巧一转,鲜嫩的虾肉就落进小碟,在配好的料汁里沾上两下,体贴地放在陆云生面前的盘子里。

大概是被刚才说的吃素提醒,小孩儿这次犹豫着没伸筷子,喉结轻轻动着,却依然乖乖抿了唇低头不动。

“……不算!这是海鲜,海鲜怎么能算肉呢?”

导演瞬间福至心灵,及时开口:“这个随便吃,都吃不胖人的!”

严苛的经纪人满意地勾勾嘴角,拉着独苗苗小艺人往身边坐了坐,把虾肉哄着他吃了,两个人又低头嘀嘀咕咕说起了话。

导演孤独地喝了一顿饭的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一顿饭吃到天色渐晚,众人酒足饭饱,节目组还要回去忙着新一期的剪辑宣发,也到了暂时该告别的时候。

陆云生现在的知名度已经比当初高了不少,不能再随随便便抛头露面。顾寒山领着小艺人同每个人打过招呼才离开,领着人进了电梯,掏出早准备好的口罩替他戴上:“吃饱了吗?”

“饱了。”

迎上黑瞳投落的柔和光芒,陆云生忍不住弯起眉眼,配合地抬头让他替自己把口罩戴好。

温热指尖划过耳廓,并拢过柔软发尾,也在白皙的耳尖点染开淡淡血色。

顾寒山替他带完口罩,目光却依然没有挪开。

陆云生眨眨眼睛,下意识抬头,经纪人对外严肃的神色已尽数温缓下来,朝他微笑着,食指中指并拢微曲,隔着口罩在他唇上轻轻一印:“这几天……工资拖欠了不少。”

隔着一层口罩落下的触感朦胧,却反而更叫人心跳愈快。

电梯还在缓慢下行,陆云生本能屏息,声音隔着口罩传出来,越发显得轻轻软软:“欠……多少?”

小孩儿脸皮薄,还不适应在外面亲近,几句话就又红进了衣服领子。

叮咚一声响,电梯在负层的停车场停下,稀薄光线落在脚下,安静得仿佛能听得到心跳的回声。

顾寒山笑笑,揉揉他的脑袋,按了钥匙找着车,故意一本正经地为难:“这可难算——利滚利的,大概还不清了……”

这就还不清了!

陆云生心口轻轻一跳,目光亮了亮,口罩下的唇角忍不住飞快翘起来,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

忽然就高兴了。

顾寒山不由微讶,迎上黑眸里的灿亮光芒,忍不住哑然,护着他上了车,自己却不着急,只是探身不紧不慢替他系着安全带。

陆云生满心盼着快点儿回家还债,乖乖坐在副驾的椅子里,无声地拿目光催着他。

小孩儿难得这样鲜明地表现出自己的意愿,顾寒山被他的目光牵着,稍稍收手低头,黑润眸子里有柔软的光在闪,碾碎了的细小糖粒似的,晶晶亮亮地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粘。

顾寒山再难掩笑意,依然维持着替他系安全带的姿势,单手撤了他的口罩,在唇瓣上落了个吻,终于满足喟叹一声:“想亲亲你……忍了一顿饭了。”

他越是忍,就越是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陆云生身上。看着那双眼睛吃到喜欢的东西就满足地眯起来,看着淡色的唇随着咀嚼轻动,看着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亮瓷茶杯上下意识挪动——仿佛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只是这样看着他,心里也觉得满足。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不舍得让他的小艺人跑出去,被别人随随便便看到了。

业务向来精良的经纪人及时收回了这种要不得的念头,关了车门从另一头上了车,将掌心覆在陆云生的眼睛上,声音依然柔和温存:“闭上眼睛歇一会儿,等醒了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