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妍子全变了

“没事,临时买了张火车票,本来没座位的,但中途有人下车,我还座了两个小时,我现在身体比原来好些,没问题。”

我看着她,这个短发清瘦的人,是原来那个富家小姐吗?是原来那个任性的人?不是了,她已经完全变了。变得忍耐变得独立变得我不认识,她在我面前的主动,几乎是自然发生的。

以前,在我们的关系中,一直是我占有主导地位的,妍子总是起着跟随和配合的作用。但今天,我只能按妍子的意思说话和行为,不仅仅是因为陌生,更重要的是,我仿佛感受到,在这个娇小的身躯内,新生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让我不敢轻易侵犯。

“一路这么累了,你也休息一下吧?”

“嗯,听你的,哥。”她这话一说,我突然心生感动。这句话多么熟悉啊,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这是她对我说过的最平常不过的话了,但今天,她重新说出来,让我感觉如此温暖。

病房边上有一个长沙发,足够妍子躺下。当然,她也可以躺在我的身上,但我没敢有这个奢望。

果然,她向长沙发走去,回头跟我说了声:“妈有什么动静,记得叫醒我。”

当她躺下后,我把从家里带来的毛毯和我的衣服,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她没有反应,直接进入了睡眠状态。她太累了。

当她睡着后,我才仔细地看她。她的脸虽然没有原来的光滑,估计是没擦护肤用品的缘故,但她的脸却因消瘦,展现出另一种美,质朴的、乡间的、有某种劳动和高贵气质奇怪综合的美。我注意到,她的脚露出来了,她穿着白色的袜子,脚下是一双普通的平底布鞋,估计出门的时候没来得及换。此刻,这双布鞋,就在沙发一边。

我轻轻地将毛毯盖上她的脚,想象她出门时的样子。

也许,她只是简单地跟庙子的师傅告了别,匆忙地脱下她在庙子的衣服,换上了平时的便装。鞋子没来得及换,就踏上了回家的旅程。也许她离开寺庙时边饭都没来得及吃,只是奔向火车站,买票回家。她回家作为居士的心理准备也许充分,但她没想到有这么快吧。她的包很明显,太简单,只是一个庙子僧人们常见的布包,可以背在身上的那种,纯布的,没有任何花纹装饰,黄土的颜色,微微有点绛。

她包里的东西我没打开看,但从外面看来,应该有几本书的痕迹,应该比较重,我轻轻提了一下,大约有十多斤。

妍子是妍子,但已经完全不是当初的那个模样。

她的身上,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在对我客气和貌似亲热的掩饰下,保持着跟我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让我有种被震慑的力量。

身边躺着的,是我的妻子。法律知道,亲人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但我不能亲近她,我们没吵架没闹矛盾,甚至我们还互相道谢和感激,但我不敢亲近她。

我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在过去,我无法想象,妍子离开我时,她那娇小的身躯,如何独自应对古佛青灯。但这大半年来,她归来的状态,让我明白,她离开我后,已经变得非常强大了。

她的强大,反衬了我的渺小。这样一个曾经爱我的人,依赖我的人。我没能把她留住,让从小养尊处优的她,独闯江湖,这是我的错。我更错的,是没能坚守夫妻的义务。仅仅大半年,我就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情。从夫妻义务,从身体到心灵,我背叛了她不知道多少次,却用一个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开脱得一干二净。

其实,对于纯粹的感情来说,我不配跟妍子谈了。如果早知道妍子会回来,我应当严守清白,我应当坚持思念,并把这种思念,化为一种纯净的为人品格。我没有做到,没资格再跟妍子提及,我曾是她的丈夫。

对妍子,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对小池,我不是一个好情人。对于我自己来说,我是一个问心有愧的人。

我只是尽我所能,多做一些事情吧,让我后面的行动,来补偿我曾经的过失,也许只有这样,我才有面对妍子眼神的自信。

妍子是很惊醒的,当妈要翻身的动静发出后,没等我喊,她就醒了,赶快爬起来,照料妈,帮她翻身。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居然蕴藏着巨大的力气,她在我的配合下,成功地移动了妈的身体,配合中,我感觉到了她的力量,她是一个能干人。

在妈住院的这几天,我们俩几乎都在医院。在家里送饭,在医生哪里商量方案,都是爸和金姨干的。我和妍子交替睡觉,交替照顾。妈的病情恢复得很快,基本可以起床了。

在妈清醒的时候,妍子和她有说有笑,偶尔也和我有说有笑。当然,我们说话的内容,是以过去的事情为主,基本不提及她离家后的事。

偶尔,妍子在妈的注视下,也紧紧地靠在我身边,好像正常夫妻一样,虽然亲密但不过分。

妈是如此精明,她好像洞悉一切。当然,母亲对女儿的了解,并不需要更多的证据,仅凭第六感,她就知道,我跟妍子有距离。

在一天妍子上厕所时,妈轻声对我说:“庄娃子,妍子现在还需要时间,你莫急。”

“没事,妈,她回来就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年轻人的心冷得快,也热得快,别灰心,有我跟你爸呢。”

“我懂,妈,你就放心吧,你身体好了,我们才开心得起来。”

估计后来,妈坚持要提前出院,也有想回家的原因,也有想促成我和妍子的原因。这些情况,妍子不可能不清楚,她是如此敏感而聪明的人。

提前出院后,按医生要求,需要静养大约一两个月,还要配合药物治疗。医生强调,这腰椎的病虽然通过手术治好了,但风湿却是慢性的。按她现在风湿的严重程度,估计不能再进行大强度运动了,恢复起来也慢。

妈此时稍微有点紧张:“医生,我该不会瘫痪吧?”

“不会,只要控制好病情。生活能够自理,但有时有疼痛只有用药来缓解,最重要的是,身边要始终有人。”

“妈,你不用担心,我始终在家呢”。妍子答到。

我和爸专门咨询了医生,医生说风湿所产生的并发症是很多的,以她的严重程度来说,除了今后有关节炎,也有可能得风湿性心脏病。当然,这只是可能,没不一定。关键是,平时注意生活,有规律,按时服药就行。

出院回家,回到自己的家,回到有妍子的家。想想,都激动呢。

回家把妈安顿好后,我提着妍子的包上楼,到了我们的房间。在妍子进来后,我问到:“妍子,你想住哪里,我不勉强,但是,在爸妈面前该怎么做,你想过吗?”

“哥,我知道,我们还是住一间吧,在我们原来的房间。但是,有些事,我晚上再跟你慢慢说,好吧?”

我点点头,看着她收拾东西,我就下楼了,我想到厨房,给大家炒两个菜。不是为了帮厨师的忙,而是为了迎接妈,迎接妍子回家。

结果不厨房后,厨师才告诉我:“妍子坚持吃素,你准备炒什么?”

听到这话,如同热情丢入冰窖。虽然我知道,这两天在病房,妍子是在吃素,我只以为这是她在庙子带来的习惯。但回到家,我想通过炒菜表达热情,这个希望却破灭得如此之快。

我经过妈的房间,爸把我叫住了:“庄娃子,你们房间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妍子还在收拾呢。”

“行,下面没事了,你上去帮妍子的忙吧。”

我上楼的时候在想,爸问我这话的意思。在临近二楼我房间门时,我才明白。他只是想确认,我跟妍子是不是住在一个房间。“收拾好了”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的问题是“你们房间”。

当我进入房间时,妍子主动开口问到:“哥,你书架上的东西,我想改动一下,行吗?”

“行,这房间内的东西,随你摆放。”当然了,她能够回来,跟我一屋,已经是重大惊喜了。

“你帮我个忙,把书架正中间的东西,全部移走吧。”

说干就干,正中间有三格,最上面是董先生留给我的《推图》,中间一格,是原来爸妈从云南带回来送给我的玉石山子,最下面,就是书了。

我将这些东西全部移到一边,将中间的三格空出来。然后,听到她说:“剩下的事,我来,你不懂。”

她第一次跟我说“你不懂”,这三个字真是扎心。但我也有一分好奇,知道这与佛教有关,但不知道她的具体摆法。

她打开她带回来的包,我才发现,除了与佛教有关的东西,几乎没有一件她自己的日常用品。有佛像有书念珠之类的,她将佛像摆在最上层,然后下面是佛经,最下面,她放了一个盘子、两个瓶子。在书架前面的小平台上,她放了一个香炉。

怪不得她的布包这么重,原来有这么多东西。

“哥,你能不能帮我,在花园摘两朵月季,带刺带叶的那种?”

“行,我马上下去。”

等我精心挑选了两朵盛开的月季,并将它们拿上楼的时候,我看见,她已经在中间的盘子上摆上了一个苹果,两边的净瓶也盛了水,她将两朵花,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对我说到:“你就站在一边,不要过来,不要出声。”

我让在一边,看她又手合十,口里念着什么,最后仪式完毕,再把花插入净瓶。

她回头对我说:“哥,好了。我们把这个书桌移开,放在房间侧面,好不好?”

我怀疑她的力气:“要不,我找厨师过来帮忙,这桌子很重的。”

“不用,你抬一边我抬一边。”她已经开始动作,我只好配合,将桌子抬到了一边。我惊异于她的力气,居然这么大,还没有吃力的表情。

她在书架前面放了一个垫子,就是我们原来打坐的垫子。然后,又从包里拿出香,做出找火机的样子。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跑到书桌那里,拉开一个柜子,居然找到一个。

她笑到:“这还是我原来抽烟时用过的,现在居然用来点香。”

点香念佛跪拜,一套程序井然。整个房间,充满了一种神圣但心安的味道。

种种完毕,她进入了里面的卧室,我也跟着进去了。她在壁柜里取出一床被子,盖在我原来的被子上,对我说到:“哥,白天就这样,免得他们看见多心,晚上,我们各盖一床,你没意见吧?”

我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她为了让父母安心,跟我假装夫妻般亲近。但目前,我跟她的心理状态,完全是兄妹之情。

我能说什么呢?勉强点头:“好吧。先这样。”

“如果你晚好睡不着,在一张床上的话,我们一个人,也可以睡地板。”妍子这样说,让我更难以接受了。

“不不不,没事。妍子,我没事,你不要多心。”

吃饭是爸爸亲自上楼来喊的,当然,他最主要的目的,是看我跟妍子的状态。当时,我们正在卧室整理床,他看见时,显得很高兴。

“妍子,你点的是什么香?很好闻的。”

“爸,刚回来,除点晦气。妈病了,也求佛保佑。这香,是庙子里带回来的,不多。过段时间我到街上看看,估计买得到。”

她的回答,显然是有准备的。她回答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点香,二个是这是什么香。第一个问题,爸虽然没问,但肯定有想法。妍子主动把原因说出来,想必她早就知道,家里人会对这种布置方式,感到不太自然。

她变了,冷静而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