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愿未了(二)

纸上最后署名处被蛀虫蚕食了去,实在无法知晓上头原来写的是什么。

老鬼望着那纸,望着望着,纸上的字突然晕染开来,他竟流出泪来,漆黑的只有繁星微明的深夜里,他现出稀薄的隐隐约约的影子,眼泪成串,染湿了残破的旧纸,打湿了泥土上的白色小花。

见字如见人。见人方知心。

一瞬间,脑海中百思不得其真面目的人影子逐渐有了色彩有了线条,有了血有了肉。那人大多数时候冷冷冰冰,所有情绪都落在那双温温和和的漆黑眼睛里。

他和一对姐弟就住对门,青梅竹马,幸而都出自时局动荡之下的高门大户,他们一同去最好的学堂,接受最好的教育,吃最好的粮。在法|zu|界|里享受乱世片刻的安宁,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和那姐弟中的弟弟同一年生,他本是要去考香|港|大学的医学系,而那弟弟要远渡美国进修物理。只是年少气盛,在某一个秉烛长谈的深夜,他们约好了要一起报效祖国,瞒着父母,同年携手考进了jun|校。

深蓝色的校服,他们一个穿的笔挺端正一丝不苟,一个大剌剌地不知把外套扔到了哪里,只穿着一件薄的衬衫,撸起袖子,俯身细细地画无线电设备图纸。他记得昏黄的灯光下,他翻译完了一页英文,转动脖子,一抬眼就能看见书桌另一边的人。

灯光照着那人眉眼和微红的耳朵。他不知道他抬头看他时,那人正好收回目光。

“朝曦,日后我不在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那人话说得少,所思所想都凝在一双眼睛里,他从那双眼睛里头似是看到了千言万语,最后掉进一片寂静深海,深海里有一点的光亮,光亮里只显出他一人。他想自己也定是如此。

他该是想起身给他一个拥抱,走到一半,最后却只是拿起了椅背上的外套披到那人身上。衣服左胸处缝着一个端端正正的名字,方君弈。

到此,老鬼终于想起了自己和那人生时的名字,甄朝曦和方君弈。

他们十岁生日时,在小树苗上小心翼翼地刻下了名字。

甄朝曦,方君弈,方君月,心想事成。

二十岁时,甄朝曦和方君弈投身jun校,方君月早早出嫁,十年前的印记早已消散,于是两个少年处长成的青年长身玉立,又在树上刻下了一行字:

甄朝曦,方君弈,生不同时,死必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