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是韩会的幼弟,韩会又和元载有过伯乐之遇,所以不甘寂寞的薛炼师便极力向高岳推举韩愈,称此子文章有古法,家学渊博,可堪大用。
下面居然还有第六张别纸。
这还是河中节度使浑瑊写给自己的。
因韩愈还有个堂兄叫韩弇(韩云卿之子),现在于浑瑊幕府内为从事,所以韩愈来长安前,曾赶赴河中府干谒浑瑊,请求浑侍中为他通榜。可浑瑊和韩弇当时都赶赴平凉前线作战(本位面韩弇惨死于平凉劫盟),等到回来后,才晓得韩愈已在京师内落第,浑瑊不免得有些内疚,就亲笔来信托付高岳,称我是一介武夫,不好管科场的事,逸崧你向来和礼部侍郎高郢交好,麻烦你来年通榜,取韩愈为进士。
等到把六张别纸看完后,高岳这才发现,韩愈去世的长兄韩会,是在大历十三年去世的,年龄有四十二岁,也即是说他足足大了弟弟韩愈三十岁!
为什么?因为韩愈的父亲韩仲卿,五十岁时才有了韩愈。
也即是说,韩愈的生母,其实不是韩仲卿的结发妻子,而是仲卿的侍婢。
别纸里,韩愈为了隐瞒自己是侍婢子,就称自己的三位兄长,即韩会、韩介和韩余都“早世”。
这点,高岳并未说破。
他只是问韩愈,你父亲和兄长们都以见背,你是如何就学的?
韩愈这时很感慨地说,十一岁前由我长兄韩会教育,兄亡后全由寡嫂郑氏抚育成人。
高岳点点头。
那位郑氏真的是个很伟大的女性。
而提到寡嫂,韩愈的语气很显然激动起来,他红着眼眶,说“愈饥时是阿嫂给我饭吃,愈寒时是阿嫂帮我裁衣,虽然家境困顿,但所幸有阿嫂在,疾病水火,都不沾愈的身,韩氏二代,只有愈和十二郎(韩会和郑氏之子,韩老成)二人而已,是形影相吊,多赖阿嫂,才能活下来。愈还记得,长兄临亡前,拉着愈的手对我说,你阿嫂去世时,你得为你阿嫂服丧”
“如此,我可赠你阿嫂三百段彩缯,但你得答应我个条件。”这时高岳摸着一字胡,开始敲打韩愈的“软肋”起来。
韩愈手奉着行卷,进入了高岳的宅邸。
据后来门阍吏对高岳半开玩笑地说,韩郎君入门的仪态就如“舞蹈”似的,他在门屏前使用的小碎步,跑得很迅速,表达的是他在得到西北节帅高岳接见时那份欣喜的心情,但到了行马和门戟前时,又立刻放慢了脚步,满脸诚惶诚恐的表情,因为他马上要参谒的,是朝中重臣宅院,这些行马和戟是对方身份和权威的象征,不可不恭敬。
等到入前庭时,韩愈的步伐四平八稳,恢宏而缓和,因中堂上坐着的主人,是可以看到他的姿态的,绝不能给对方轻佻的印象。
当门阍吏对他说,韩郎君为贵客,可由东厢廊,进中堂见我家府君时,韩愈立刻如欢快振翅的鸟儿似的,穿过悬着风铃的长廊,接着在中堂廊柱间,即刻对高岳伏倒,口呼着整套的礼仪用语。
唉,这韩愈啊,还没到二十岁呢!
高岳急忙走上前,将他给扶起,连说屈韩郎君。
随即他就看到,韩愈身上穿着的白麻衣服,已经缀满了补丁,真的非常寒酸,心中也有些痛惜,就暗中对仆人们说,马上备好厚礼,我要馈赠给韩郎君。
很快,家中送来了数份雅洁的餐饭上来,韩愈很是感动,连连对高岳叩拜致谢。
因这次招待的是士子,不是沙陀酋长,高岳完全没必要摆谱了,所以餐盘里并不是在凤翔府招待薄骨所用的鱼鲜(那餐花了高岳四万钱,想想都心疼),而是另外种奇特的肉类。
这肉是厨院用刀切割后,用火炙烤成的。
韩愈就着胡麻饼,连吃了数块,觉得味道十分鲜美。
当时高岳设宴的地点,是甲第东院的设亭内,其外春季花卉怒放,香气袭人,一沼池水,粼粼泛光,高岳就问韩愈:“退之,可知道你吃的是什么肉?”
韩愈嘴里包着块,瞪着眼,摇摇头,咽下去后恭敬地说实不知。
此刻高岳笑起来,抬起食箸,指着池沼的假山水岩处。
韩愈循着望去,只见两三条灰色的满身疙瘩的动物,正在那里懒洋洋地趴着,半截在石头上,半截在水里,还摇动着尾巴,因在林荫下,若不是高岳指点,他真的没注意。
“这叫鼍龙,在利州铁官山下的溪流里存活,肉可食,皮可制甲,刀枪难入,当地刺史王佖抓了几条来,送至京师舍下,用池沼养着。”
鼍龙,可不就是,可不就是鳄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