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半睁着好看的丹凤眼,语气也很平稳:“陛下勿忧,臣已发人夫,于双砥三口的岸边,开三条陆路,一条来,一条往,一条供回车,船只至此将财货送上岸,行陆路十八里后,至双砥之西,再载运上船,绝无触礁倾覆的危险。”
“善,大善!”皇帝都要禁不住拍手叫绝了。
然后他眼睛盯着李泌,暗藏的意思就是“李卿,李卿,你快说啊,说马上我就和韩滉一起,将粮食给运到京师来。永通渠、三门峡可都是归你管的呀。”
可在皇帝的眼神前,李泌却不加以任何的确认,也和韩滉一样,垂下眼睛,不再做进一步的言语。
绳床上的皇帝终于按捺不住,他明白这群权臣加人精,如今趁着关中蝗灾的机会,总算能反手压制住朕了,看来朕今日不主动表态要在平凉筑城,这关是绝对过不去了。
就在皇帝准备开口时,张延赏忽然发话:
“陛下,斛斗米本就在朝廷所征的两税之内,而今内乱已息,漕运畅通,东南的米粮若诚不得已而稍有延误,陛下可先请自三川地调运钱粮来应急。”
三川,即山南西道、东川、西川三处。
当然也包括高岳的兴元,和韦皋的凤兴在内。
刚刚白麻宣下的巴南观察使严震,即刻出列,说臣在替代来京时,斛斗米已全部备好,即刻可向京师运来。
严震的潜台词就是:我巴南那么穷,都备好了斛斗米,你高岳、韦皋还有李晟,还有什么话说?
果然皇帝叫好,然后将目光投向了高岳。
“高三啊高三,你别让朕失望!”
高岳明白岳父岳母准备把此事给高抬贵手暂且放过去,觉得不能再纠缠下去,便顿首行礼。
结果头刚刚抬起来时,耳边传来柳氏的声音:“高郎,这件事无论如何,是你负了阿霓。所以丑话说在前面,如你此后有蹉跎跌荡的话,去岭南也好去福建也罢,那时升平坊崔氏不会再给你奥援,阿霓是绝对会和你离婚改嫁,到时高郎便只携庶妻去天涯海角即可。”
这柳氏说的话绝非虚妄,唐朝官宦家的女子是有离婚主动权的,其中因丈夫坐罪而离婚者最为普遍,如裴矩之女曾嫁李武德为妻,后武德因罪流放岭南,其女便坚决地和他离了婚。
“阿母教训的是。”所以高岳只能深深地将头给埋下来。
“现在不用唤我阿母。”柳氏的语气里还带着气愤。
“唯阿不,广汉夫人。”
“也不用对高郎如此”结果崔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粉面含威的柳氏努了一眼,吓得崔宁立刻摸摸胡子,不敢再吱声。
崔宅连晚饭都没招待,高岳告辞后,只能骑马,乘着长安城的暮鼓,返归到自己于宣平坊的甲第里。
好在他这次入京,把整个兴元府的留务交给韦平,带了刘德室等一批僚佐来,故而这座甲第现在更像个驿馆,有人负责生火做饭。
“逸崧啊,这感觉有点像昔日在升道坊五架房,同处韬奋棚的时候啊!”刘德室和一群兴元官佐坐在廊下的宴几下,有说有笑。
可这句话却勾起高岳的心事,他没吃多少就搁下了食箸,踱步来到东院的亭榭间,看着被夕阳染成胭脂色的池沼,双眼望着飞来飞去的蜻蜓,想起过往种种,不由得又平添了份内疚和悔恨,当时虽说是云和先动的吻,可后来未尝不是自己色迷心窍而致?
当初在唐安那里那么坚决,可为什么就在妻妹面前败下阵来。
想着想着,高岳有些骇然,莫非自己的身体里,确有某种背德的基因在作祟?
然而现在路已走到这步,不容他逃避回头。
此外如今的局势,也不容高岳做过多的深入灵魂的自我检讨,因为事关整个天下走向的延英殿问对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