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出黎明时分,高岳便骑着马准备去孔目院,韦驮天和两名官健在前面开道,后面是云韶所乘坐的牛车,阿措嘟着嘴,一脸没睡醒的模样,摇摇晃晃被芝蕙牵着手,跟着车后,说“快走快走了,马上我们要入城喽。”
阿兰陀寺山门前的青松下,寺中的住持领着群僧人走出,毕恭毕敬地前来送行,还顺带问身着青衫的高岳,“郎君便是新任的孔目官?”
“正是。”
“那也要兼泾州的推官了。”那住持好像很熟悉使府的情况。
高岳便说应该是这样。
其余僧人顿时互相使起眼色来,高岳觉得奇怪,便问有什么事。
“无事,无事。”住持连忙笑着合掌说道。
牛车上的云韶,抬起胖胖的皓腕,揭开帘子,准备看看日出时分阿兰陀寺的景象,却见到在经楼廊下,站着个枯瘦的老僧,孤独地立在那,对他丈夫的身影凝目而视,但看看住持和其他僧众,欲言又止的样子。
府衙孔目院,待到高岳抵达时,恰好到了视事的时间,高岳便急忙坐定席位——唐朝的办公制度是这样的,京官去皇城、大明宫的官司里,就是早上视事,中午会食,下午休息;但地方的州县的官长,却要早晚各坐一次衙,负担要比京官重些;而方镇幕府,正如云韶所言,若是事务杂多,便从早到晚都不得休息,负担最重。也正因如此,孔目院原本几位征辟来的学士,大多不堪其苦,纷纷自求礼遣而离去,所以高岳现在居然算是整个孔目院里的“独坐官”:
书案上放着泾原使府的印绶,由高岳监管使用,他便是掌印的“办公室主任”;
驱使、别奏等使府基层吏员,不断将公牍抱来供他核对,有军需,有钱粮数目,有兵员籍账,还有赐衣、赐盐、赐钱的账目,他又成了出纳会计;
另外还有其他方镇、州县乃至中央送来的公文书信,他要检查里面的错漏,他又成了勾检稽失的校正;
最后,书案后有个兵兰,上面架着把锋利的剑,这也是高孔目的一个职责——监管军营,消弭兵乱,如有士兵作乱,他还要用这把剑斩人!
高岳这才了解到,自己这个孔目官的角色是如此多姿多彩。
恨乏平戎策,惭登拜将坛。
手持金钺冷,身挂铁衣寒。
主圣扶持易,恩深报效难。
三边犹未静,何敢便休官。
——————————————高骈《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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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岳轻咳数声,有些尴尬,他向来不太擅长高谈阔论,可现在段秀实问起泾州防秋的事务,显然不是把他当作吃闲饭的僚佐来看的,你得拿出真才实学来。
可我刚到泾州,所知也仅仅局限于一些地理方志书,不能胡乱说啊,要是说错什么那以后名声就臭了,毕竟是在方镇幕府里做事,容错率太低。
高岳下意识将鹿皮做的书笥用手压了压,那焦伯谌见了,还以为高岳坐席旁边的书笥是箭囊,便问高郎君也会拉弓射箭否,不知可开得了二石弓。
开二石弓,是镇兵们战弓的考核标准。
焦伯谌一问,其余军将都隐隐作笑起来。
思前想后番,高岳郑重对席位上的段秀实说,“防秋要务,书生不敢轻言,容我熟稔事务,形成条理后再向使君汇报。”
这下,泾原的诸位军将果然纷纷发出了不易察觉的冷哼声,看来这位也不过如此,白面郎君,书生出身,不通边戎,光听说在长安东市杀过名回纥醉汉,想必也只是匹夫之勇罢了,马上不久怕是要不堪重负,早点礼遣出境。
不过段秀实倒是挺宽和,“既然如此,高郎君明日便可于府衙西边的孔目院视事,不过府中事务繁杂,高郎君非但要综理孔目,还要兼巡官、推官之责,辛苦了。宅邸问题高郎君不用费心,孔目院后便有五间四架房,足够高郎君伉俪居住,另我会出排子,让城下长行坊专给高郎君四匹官马、两名官健,用得着。”
宴会结束后,段秀实配给的官健举着火把,牵着高岳所骑乘的蜀马,一步步往外郭的阿兰陀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