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应和几句,手抚着干燥的木门,恋恋不舍地送她出院门,目送她消失在拐角处。
“不知大郎能否在下葬之前赶来,”此时,她分外想念那位从未接触过的兄长,要是回到自己家里,就不用看婆母眼色了吧。
等她回转,屋内厅堂却跪着一个丫头,林妈妈说方才看她在窗下扫地,缩头缩脑,十分可疑。
[是梅香,]研究小组一眼认出。
崔清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露出一张权称清秀的脸蛋,先随便问了几个常识问题,譬如家住何处,有几口人,建立测谎基线,而后才问,“你是哪个屋子里派来的?老夫人?杨夫人?大嫂?二嫂?三嫂?”
[三嫂,]测谎小组看了一眼,给出肯定的答案,详细解说道,[她上眼皮往上抬了一下。]
这个表情太过细微,崔清压根观察不到,悻悻地坐回榻上,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竹叶饮,“林妈妈,等我们搬了院子,随便寻个由处把她还给三嫂吧。”
这回,她看到梅香嘴唇张开一丝缝隙,眉头微微上扬,不到一秒,若不是她紧盯着对方,恐怕也看不出来。
“这是恐惧,还是惊讶?”崔清看不准,直播间里垂头丧气地问。
[主要看上眼睑,和嘴唇,]测谎小组倾囊相授,[恐惧上眼睑紧绷,嘴唇水平张开,惊讶嘴角是松弛的,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只需要多看多练习。]
崔清起身回屋,听见林妈妈正在厅堂训话,让翠竹盯紧院子里的下人。
“终归不是自己的人,吓唬不了多久,”她换下麻服,滚进熏暖的被窝,被子上还留着百合的甜香,看着帐顶交错的蓝底白团花纹,“没有儿子丈夫,外加婆母不喜,下人这见风使舵的功夫,真是让人担忧啊。”
[所以在崔大郎回来之前,跟你叔父家打好关系,]研究小组安慰道,[让她们隔三差五过来看看,]打字到这里,陈仁突然一怔,[崔四郎该不会也是这么想的,才撺掇自个儿妹妹过来吧。]
“他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调查能力才来问我的吗?”弹幕这么一说,崔清有些懵,想起崔暄那个披着贵公子皮的二货,“竟有这等巧思?”
[这不重要,]陈仁强行转回话题,[重要的是,你过几日换院子,自然要清点行囊吧。]
[这是了解十三娘的重要途径,千万不要错过。]
一名女子死于大兴善寺后山之中,此事限于大兴善寺住持的请求,没能彻底流传开来,不过,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数十日,寺里骤然少了许多进香的女眷,或许只有抓住凶手才能慢慢回归平常的水平。
为了尽快抓住凶手,大兴善寺不惜给官府施加压力,可惜,在大唐这缺乏侦查手段的时代,出现几个善于破案的人都值得在史书上记一笔,破这一起无头无尾的案子又谈何容易。
“七郎可在家中?”不良人刘华问向卢府小厮,自从一次谋杀案件受卢绚指点迷津,他便时不时过来拜访,反正卢七郎素有才名,请教他并不可耻。
小厮指点方向,“郎君正在亭中弹琴,循着琴声过去即可。”
刘华洗耳倾听,果从竹林中传来铮铮的乐声,竹叶飒飒,鸟雀喳喳,那琴声弹的是孔仲尼所创《幽兰》曲,原该清丽悠扬,哀而不伤,然他耳边的曲音却透着股阴郁和消沉,听得人心头烦乱,恨不得将琴抢来。
卢绚乃卢氏长房嫡子,他十五岁时下考场,博学宏词科、贤良方正科、直言极谏科皆第一,又中案首,堪称惊才绝艳,只是,虽然他外表风华清萃,内里却是性情古怪,兴起时击鼓作歌,放浪形骸,兴尽后哪怕亲近之人有违于他,不必多说,当即翻脸。
即便如此,仍有名士大儒赞他性真情纯,率真洒脱,有“魏晋风流”,刘华每每听见此种言论,总忍不住在心底嗤笑。
他急匆匆穿行翠绿竹林,绕过一汪碧幽青潭,只见叠石之上,白石亭子耸立,上覆青苔藤蔓,延伸到石亭柱子上,亭内三面悬挂竹帘,简单粗陋,别有风味,依稀可见两个人影。
他三步并作两步,沿石头上砌出来的台阶快步走入亭中,迎面而来一股淡而冷冽的木香,里面除了卢七郎还有一人,此人他也熟悉,正是崔家四郎。
虽已进亭,刘华却不敢出言打扰,上次王氏五娘前来做客,没眼力见地扰了琴声,卢绚直接让下人把这个娇滴滴的娘子轰走,往后也不许再上门,卢绚的古怪性情由此可见一斑。
及至卢绚拨弹最后一根琴弦,长舒口气,侧身靠着一长方形窄长凭几上,才道,“可还有事?”
“七郎,”刘华不客气地坐上古琴前的象牙簟,率先开口道,“那丫头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你说,她是不是已经……”他当空一挥手。
未等卢绚回答,坐在旁边的崔暄便迫不及待地显摆道,“不太可能,你们在坊门城门皆有布置,风声颇紧,藏人容易,藏尸却难。”
此话在理,长安城人口众多,加上此案并非影响极为恶劣的大案,他最多调置一些人手布置在靖善坊与宣平坊附近,其它坊市仅能通知到,让大伙儿提高警惕,藏个小丫头容易,可若是下杀手,杀人的声音、尸体的异味、运尸的难度……加上全城警戒的不良人,除非极度自信或脑子有问题才会在这个时候杀人。
刘华讪讪一笑,看向崔暄的眼神多了几分惊讶,似乎没想到对方居然思考到这个可能性。
“这么说,”他迟疑道,“还得继续找?”
崔暄又是快速抢答,“可曾问过胭脂铺的掌柜伙计?他们见到的真是周五娘本人?”
“是那个丫头,她声称周五娘在店铺外的马车上,”卢绚捧了杯桃花饮,脸色尤带倦意,“此案她是唯一一个知晓内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