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宁王殿下准备什么时候提亲,作为圣山人,在下自应为小姐添妆。”虞清秋苦笑着压住李钰,抢在他前面开口。
“……”李钰彻底黑了脸。
好吧,要是这女人真的嫁给了宁王,在外面见面,他还真的得叫……叫皇叔奶奶?
“时间不早了,殿下慢走,小女不送了。”秦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微微一笑。
“小姐还不走?”虞清秋好奇道。
“总要对师姐说声抱歉的。”秦绾转过头,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缓缓地道。
“孤会请高僧来含光寺做水陆道场超度亡魂。”李钰开口道。
“有劳。”秦绾点点头,看不出喜怒。
“告辞。”李钰又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人。
秦绾,这个女人很像欧阳慧,可又不像。
她有欧阳慧的那份聪慧机敏,却比她阴狠毒辣,不择手段。这个女人,最好是能合作,若是不能……必须一击必杀,决不能给她喘息翻身的机会。
“更深露重,小姐保重身体。”虞清秋没有立刻跟出去。
“病了,有苏青崖会医。”秦绾不在意。
“苏青崖那里,小姐打算怎么安排?”这才是虞清秋等李钰离开后想问的问题。
“他应该会暂时留在东华。”秦绾想了想道。
南楚,苏青崖最近几年肯定是不能去了,楚帝马上就要死了,就算与他无关,毕竟不是每一个皇子都是讲道理的人。北燕就更不要说了,苏青崖、欧阳慧、简一,绝对是告示板上永不撤销的三张通缉令。西秦……苏青崖刚刚从西秦回来,肯定不会立刻再回西秦去,以他的个性,大约是会守在京城等孟寒回来。
“……”虞清秋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道,“必须?”
“怕什么?他答应我不会毒死太子殿下。”秦绾笑道。
虞清秋无语,他知道欧阳慧和苏青崖的交情,所以能理解苏青崖会这么帮着秦绾的理由。但是,如果苏青崖知道秦绾和杀死欧阳慧的李钰合作,他还能听秦绾的话吗?
“同出圣山,你应该知道他的脾气,不管我怎么让他答应的,可他答应的事,一向是说一不二。”秦绾道。
“欧阳慧,很可能让他破例。”虞清秋是真的担心苏青崖用素来说一不二的信誉做代价,利用秦绾让李钰放松戒心,然后翻脸就毒死他。
以苏青崖的性格,因为答应云舞十年不报仇,就一个个毒杀无辜的毒宗弟子,为此不惜离开圣山,他是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你以为,他帮我,是因为师姐?”秦绾道。
“不是吗?”虞清秋一怔。
“我和苏青崖……交情也不差哦。”秦绾笑眼弯弯,“至少这一点,他不会骗我,不会利用我的。”
一向,也只有我骗他,利用他的份嘛,尽管苏青崖也不介意就是了。
“小姐有把握就好。”虞清秋点点头。虽然并没有完全放心,但担忧也减少了许多。
苏青崖确实会不惜一切去为朋友报仇,但绝不包括坑另一个朋友。
只要,秦绾和欧阳慧一样,真的是他认可的朋友。
“不送。”秦绾已经转回了头。
“告辞。”虞清秋笑笑,转身走出了佛堂。
李钰就在不远的地方负手等着他。
“殿下。”虞清秋道。
“解决了?”李钰问道。
“嗯。”虞清秋点点头,又道,“女人啊,狠毒起来真是可怕。”
“所以先生这个年纪了也不成婚?”李钰打趣道。
“在下这个身体……还是别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虞清秋苦笑。
“先生认为,秦绾,可信?”李钰走上前,又瞥了一眼佛堂里那个隐约可见的纤细人影,压低了声音道。
“八分。”虞清秋犹豫了一下,给出答案。
李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殿下苛求了。”虞清秋轻笑道,“这世上哪有十成十的忠诚,何况秦绾还是合作者。殿下只要保证,我们与她目标一致,利益共享,一损俱损,就不会有问题。至于其他的,没有一点小私心的人才不可信。因为必定怀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绾的私心?”李钰皱眉。
“江涟漪。”虞清秋提醒道。
“先生似乎也不喜欢涟漪。”李钰试探道。
“秦小姐至少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江小姐……如何担得起国母之责任?”虞清秋淡淡地道,“在下只问一句,若是殿下登基,要选秀纳妃,江小姐会如何?”
“当然……”李钰只吐出两个字就哑然了。
会如何?江涟漪一定会毁掉秀女名册,冲到储秀宫大闹一通,然后跑来对自己哭诉,完全可以预见。
“那么,江丞相又会如何?”虞清秋又问了一句。
“……”李钰更汗颜。
江涟漪回家一哭诉,第二天他案上一定能收到一堆劝谏,什么国事为重,女色误国,红颜祸水……
“现在陛下离不开江丞相的支持,但是……”虞清秋顿了顿,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继续说道,“当殿下能坐稳这个位置的时候,相权压倒皇权却不是什么好事,丞相么,完全可以换个更听话些的。”
李钰闻言,眼前不禁一亮,顿时豁然开朗。
另一边,秦绾却是坐在佛前良久。
当然,她纯粹只是图这里足够清净。
隔了一会儿,一个脚步声走进来,慢慢地在她身后停下,冷冷地开口道:“虞清秋心思灵敏,小心与虎谋皮。”
“与虎谋皮,成,得虎皮,不成,则杀虎,皮肉兼得。”秦绾冷酷地开口。
“你心里有数就好。”来人道。
“怎么不休息?”秦绾转过身。
淡淡的月光从敞开的殿门口照进来,落在苏青崖脸上,更显得他眼角边那朵刺青多了一份诡异的妖娆。
“答应过你,不会毒死他。”苏青崖答道。
“……”秦绾叹息,心里不免有几分同情。
苏青崖的毒,能毒死人的那些,很少会有让人生不如死的,他很追求一种死亡的美感,就像是长生的无疾而终,或是悲灵笑梦那种尸体全部面带微笑的特性。但是,毒不死人的……既然无法要命,那自然是要在其他方面弄手段了,毒药终究是害人用的,总不至于给人下毒是让人更舒适?
所以,秦绾几乎可以肯定,李钰要倒霉了,就是不知道他会倒霉到什么程度而已。
“药量很浅,只够他拉一次。”苏青崖道。
“泻药?”秦绾很惊奇。
苏青崖……不至于下这么没技术含量的药吧?何况,只拉一次,哪算什么折腾?连药都不用吃。
“计算了时间,明天卯时三刻发作,误差不超过半柱香。”苏青崖补充了一句,随即转身离去。
卯时三刻?秦绾又是一怔,随即就黑线了……卯时三刻,那是早朝时分吧?
提问:早朝时,第一,举手报告说,父皇我要上茅房。第二,直接拉在裤子上。哪个更丢脸?
什么?你说忍忍?普通的泻药都不是人能忍住的,何况是苏氏出品。
秦绾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惹谁都不能惹苏青崖……怎么告诉他明天孟寒就回南疆了,没两个月时间回不来?哦,现在自己不怕他毒……
李钰黑着脸看着对面的女子。
应秦绾的要求,谈话的地点不是客房和后院,而是……小佛堂!
别以为佛堂里清净,这半夜三更的,只有佛前的长明灯一点光明,两边的罗汉三头六臂怒目圆睁,换个胆子小的,都能被吓出病来。
何况,也不能指望佛堂里会有桌椅,三个人只能各自拿一个蒲团坐在冰冷的地上。茶点瓜果是有,但那都是贡品,就算是自己带……不怕遭报应倒是去吃?
四个侍卫也知道了苏青崖在含光寺,把守在门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秦小姐一定要在这里谈吗?孤在禅房里备了上等的雨前茶和点心。”李钰尽量让自己露出和善的笑容。
“可是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不太好,小女觉得,还是佛堂更让人安心。”秦绾严肃地说道。
虞清秋郁闷,孤男寡女,那他是什么?何况,要说不安心,也是他不安心好吗?秦绾的武力完爆他们六人的总和。
李钰也黑线,我就是再饥渴,也不至于到寺院里来找女人好吗,何况找的还是你这么麻烦的女人!
“我记得,今年年初,秦小姐也在含光寺进香,还住了几天。”李钰忍了忍才道。
“殿下倒是消息灵通。”秦绾看着他,一声轻笑,“连哪家的小姐去上香这种事都打听得清楚。”
“……”李钰本来就勉强挤出的一点笑容顿时僵硬了。捏了捏拳头,他第一次有想打一个女人的冲动。
“咳咳。”虞清秋干咳了两声,苦笑着道,“大小姐说笑了。”
“好吧,小女是说笑的。”秦绾点点头,然而,那板着脸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说笑的样子。
“你是……她的师妹?”李钰问道。
“她?她是谁?”秦绾似笑非笑地道。
李钰脸一黑,狠狠地瞪着她,似乎在怪她明知故问。
“欧阳姑娘。”虞清秋代为答道。
“是啊。”秦绾点头承认。
“那她的坟也是你挖开的?”李钰直视着她。
“是啊。”秦绾理所当然地点头,“我把她挖出来,烧成灰,供在佛前超度。”
李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最后落在面前巨大的佛像前,不由得浑身一冷,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从牙缝里漏出两个字:“这里?”
“嗯,是啊,含光寺的主持空远大师是得道高僧。”秦绾道。
李钰的身体一片僵硬。
幽暗的佛堂,摇曳的长明灯,明明灭灭之间的佛像,仿佛虚空之中,就有一双眼睛在背后冷冰冰地看着自己一般。
“现在欧阳姑娘的骨灰,应该已经送回圣山了吧。”虞清秋叹了口气道。
李钰一愣,随即看向秦绾的目光又有几分不善。
“我也没说她现在还在这里。”秦绾一摊手,笑道,“还是……殿下居然怕了?”
“孤从来不信鬼神!”李钰冷哼道。
“色厉内荏。”秦绾轻描淡写。
“你!”李钰想抓狂。虞清秋说秦绾有拉拢的可能,可看她现在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与他修好的样子?
“殿下息怒。”虞清秋压低了声音道。太子还是不够沉稳,秦绾针对他才是正常的反应,你杀了人家的师姐,如今还想让苦主先放下恩怨主动示好,怎么可能?何况秦绾并不是没有资本不对他低头。
或者说,李钰只有在遇见欧阳慧的事上才会不沉稳。
李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的怒火。
“大小姐,意气用事的话,你今天也不会在这里了,何必还要为难殿下呢?”虞清秋又道。
“虽然没有见过师姐,但是……如果小女和殿下合作,家师可能会很不满呢。”秦绾道。
“墨阁主不是已经不问世事了吗?”虞清秋微笑,“无名阁,现在是小姐做主。”
“尊师重道是美德,小女总要给师父一个交代的。”秦绾笑吟吟地道。
“那么,秦大小姐要孤如何交代?”李钰冷声道。
“这个么……小女今日才到含光寺,不过听见一位夫人说,殿下的婚事已经近了?”秦绾道。
“孤已经向江家下聘,择定了下月初就要迎娶涟漪——”李钰警觉地看着她道,“这门婚事,孤是不会放弃的,如果秦大小姐是以这个为条件,那就不用多谈了。”
“小女无意破坏殿下的婚事。”秦绾摇了摇头。
“真的?”这句话别说李钰,连虞清秋都不信。
他们能想到秦绾最有可能提出的条件,其中之一就是放弃与江涟漪的婚事,这是李钰不能妥协的,也是他们和秦绾的矛盾重点。
谁料,秦绾却说,她不反对婚事?
“小女为什么要反对?”秦绾疑惑道,“江涟漪身为丞相千金,即便殿下悔婚,同样不乏人求娶,有江丞相在,无论嫁给谁她都能过得很好。用这种方式报复她毫无意义,反而让殿下失去江家的支持,没有任何好处。”
“小姐所言极是。”李钰终于点了点头,缓和了表情。
从这句话,至少秦绾还记得江家是他最重要的支持,那么,秦绾确实是有合作的诚意的。
虞清秋却微微皱眉。
要说秦绾能和李钰合作他信,但连江涟漪一起放过似乎太宽容了点,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秦绾接下去的话就让他心神一颤:“殿下可要赶紧把人娶过来,然后……就贬做侍妾吧。”
“你说什么?”李钰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这女人的脑子是什么做的才能这么异想天开?娶了江涟漪,再贬她做侍妾?江辙那个爱女如命的疯子还不来跟他拼命?那还谈什么江家的支持,连悔婚都没得罪江辙这么重!
“有什么不对吗?”秦绾一挑眉,无视了他的怒气,淡然开口道,“江家的支持,说到底只有江辙一个人,而且江辙无子——于是他爱江涟漪如命对女婿也会爱屋及乌是优势,但江辙之后,江家后继无人却是个劣势。所以,江家只需要利用几年,其实没有拉拢的价值。”
李钰闻言,不禁一愣,暗自思索她的话,怒气也不禁慢慢平息下来,沉思许久,他才道:“江丞相站在孤这边,是因为孤娶了她的爱女,若是孤将江涟漪贬谪,你如何保证他不会反戈?”
“那也得他能反戈。”秦绾冷笑道,“现在殿下要是欺负了江涟漪,江辙当然敢找殿下拼命,可大婚后,江涟漪就是扣在太子府的人质,只要殿下不同意和离,江辙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捏着他的软肋,还怕他不听话?”
“……”李钰无言。
“江丞相性格颇有些气性,万一他一怒之下,上书陛下要求和离?”虞清秋皱眉道。
“只要贬谪江涟漪的理由让人挑不出错来就行了。”秦绾笑道。
“你说得轻巧,那可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岂能说废就废?”李钰道。
“殿下有办法的。”秦绾不为所动,微笑着看他,“如果殿下当真没有办法,这点小事,小女也可以替殿下办妥。”
李钰抿了抿嘴唇,暗暗计算着得失。
只要表面上看是江涟漪失德,那就是江家理亏,江辙为了女儿在太子府上过得好,如果那时候自己表现得好一些,应该是不会翻脸的。最重要的是,江涟漪本人是个草包,抓紧她的心很容易,只要江涟漪的心在自己身上,江辙再精明也无可奈何。
这件事,做起来风险确实没有那么大,只是……毕竟还是有风险的,而且对自己的名声也有伤害,能废太子妃的定然不会是小事。所以,做这件事得到的利益够不过大才是重点。
“殿下难道觉得,江涟漪担得起一国之母的重任?”秦绾又道,“空有美貌的草包而已——废掉江涟漪,空出来的太子妃之位,不是正好能再拉拢一门得用的姻亲?反正那时候江辙已经绑死在殿下的船上了,就算他想下船,只要江涟漪一日在太子府,就没有任何人敢相信他不是太子的人。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让江涟漪霸占着太子妃的位置?”
虞清秋静静地看着秦绾的侧脸,心中苦笑。
这个女子的确是个非常好的说客,连他都不禁心动了。
“听说,凌老将军正在给大小姐选婿。”秦绾道。
李钰眼神一闪,心动了。要说利益,这不就是他从前想的,鱼与熊掌兼得吗?下意识地,他看了虞清秋一眼。
虞清秋叹了口气,情知他心里已经同意了。
秦绾所说的,他未必想不到,只是以他的为人,不会主动去用这种手段对付江涟漪一个女子。只是,秦绾却有这样做的理由,公私两便,任谁也不能说她不是。
何况,秦绾是女子,也只有女子才最知道,如何报复一个女子才是最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