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意外了?”李暄一怔。
从宫里透出来的消息,虽然不清楚具体过程,但应该是很顺利的,所以他先一步从太子府脱身了。
“还真是意外连连。”秦绾叹了口气,坐下来,灌下一杯果子酒,这才慢慢地把今晚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苏青崖并没有补充什么,只在一边静静聆听,捧着酒杯,却也没喝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对。”李暄的眉头越皱越紧。
“哪里不对?”秦绾问道。
“前面都没有问题,我好奇的是,皇帝怎么就突然没事了?”李暄说着,却是看向苏青崖。
“对啊,我之前就想问,你找到解蛊的方法了?”秦绾也疑惑道,明明入宫的时候还没有头绪呢。
“蛊虫还在体内,没有驱除。”苏青崖摇头。
“那不对啊。”秦绾一愣,“晴妃操纵蛊虫想要杀死外祖父,可是毫无反应,看晴妃的表情,我不觉得她在虚张声势。”
“因为蛊虫暂时被更厉害的毒压制了。”苏青崖道,“蛊虫吸收宿主进食的一切养分,自然也包括毒药。”
“你……给外祖父服毒?”秦绾吓了一跳。
“他要求的。”苏青崖瞥了她一眼,补充了一句,“临安王在场。”
“外祖父要求的?”秦绾睁大了眼睛。
“嗯。”苏青崖点点头,叹息道,“大概是因为蛊虫被药性镇住,他清醒了一会儿,从临安王口中知道了部分真相和计划,想了一会儿,就问我有没有能让他立刻好起来的办法,哪怕明天马上就死也无所谓。”
“于是你答应了?”秦绾道。
“他坚持。”苏青崖只道。
秦绾默然,既然舅舅也在场,最终却还是没能阻止外祖父这么做了,可见他的心意有多坚决。
“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李暄道。
“我不在乎见死不救,但是……既然救了,最终病人却是被我毒死的,确实有些不悦。”苏青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长生?”秦绾涩声道。
“嗯。”苏青崖微一点头。
“果然是奇药。”秦绾苦笑。
明明是杀人的毒药,却能暂时让人百病全消,连蛊毒都被压制。
“那么……三天?”李暄沉声道。
“不,九天。”苏青崖摇头,“从梁中天身上取得的数据,这是我延缓药性最长的时间,不过也要做好提前一两天的准备。”
“九天之内,必须离开南楚。”李暄断然道。
“他让临安王不许把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知道。”苏青崖顿了顿,又道,“这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难得你会给人这么高的评价。”秦绾道。
“是,但是我从来不希望我或者我的朋友伟大。伟大,总是要放弃些什么的。”苏青崖道。
“我知道,所以,我是坏人,你也是,他……”秦绾看看苏青崖,又看向李暄,一笑道,“他也是。”
“对。”李暄点头,“所以,就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九天,皇帝驾崩之前,必须返回东华,以免有什么变故。”
“和亲的事基本不会有变化,重要的是我们。”秦绾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知道得太多了,而且,若是九天后外祖父驾崩——我不知道到时候他会用什么理由,或者说新帝会用什么理由,但是苏青崖给外祖父治疗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能不防太子过河拆桥。”
“嗯,没事最好,有事……先走为上。”李暄赞同。
苏青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很般配。当然,若是李暄不是姓李的,不是东华皇族就更好了。
“明天外祖父会召见端王,正式谈和亲的事。”秦绾道,“在那之后,我们就先走吧?”
“他也罢了,你毕竟是东华使臣。”苏青崖皱了皱眉。
“没事,有荆蓝。”秦绾很淡定。
“可以。”李暄想了想,同意她的计划。
南楚如果要过河拆桥,也要找正主,一气之下把替身干掉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是不会做的。所以,荆蓝和易容的人都不会有危险。
“正好,我要安排一下上官珏。”秦绾道。
“说实话……你把他要出来干什么?后患无穷。”李暄道。
“确实。”苏青崖显然也对上官珏没好感。
“因为他可能是姓孟的。”秦绾苦笑。
“姓孟怎么了?”李暄问了一句,心里却微微一动。
“按照徐氏的说法,上官珏的亲生父亲,那个叫孟狄的人很可能是南疆王族血脉。”秦绾道。
“你是想说,他和孟寒有血缘关系?”李暄道。
“既然碰上了,总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秦绾叹了口气道,“若是还能有一个亲人在世,总是好的。”
“我怕上官珏不会感恩。”李暄凝重地道,“万一他挑拨你和孟寒的关系,或是利用他去做什么事……”
“放心,你不了解孟寒。上官珏没那个能耐。”秦绾笑笑,又道,“再说,我也不会把人放在东华,往无名阁里一扔,有阮婆婆在,他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
“那孟寒……”李暄道。
“能活着就好了,孟寒……我了解他。”秦绾道。
“你对下属倒是有情有义。”李暄道。
“孟寒算是合作者……不过,下属嘛,虽然这世上总有背叛者。”秦绾笑笑,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看来,这趟出远门,你收获不少。”李暄看着她道。
“也许。”秦绾不置可否。
“不饿的话,先回去休息吧,距离天亮也没多久了。”李暄柔声道。
“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秦绾摇头。
李暄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站起身走人。
“你不走?”秦绾一抬眼。
“我饿了。”苏青崖根本不理会她的白眼,自顾把几样喜欢的菜都端到了自己面前。
秦绾不禁失笑,忽的又道:“你和外祖父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你怎么知道?”苏青崖一怔。
“你从来不是个会骗人的人。”秦绾笑,见他不说话,又道,“不说的话,明天我也可以去问舅舅,反正我知道得够多了,相信舅舅也不会在意多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天一早,你大概就会知道了。”苏青崖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你留在南楚也挺好的。”
“不好。”秦绾一笑。
“因为南楚少一个李暄?”苏青崖挑眉。
秦绾继续笑。
苏青崖便不再多言,安静地吃饭,吃完,又安静地走人。
秦绾也不在意他的去留,一手手肘撑在石桌上,拖着下巴,一手转着酒杯。
杯里是香甜的果子酒,清冽的酒液倒映出满天星光,是少有的宁静。
“轰!”殿门被人直接踢飞,倒了下来,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然而,出现在门口的人,却才是真正让众人惊住了,包括秦绾在内。
“外祖父?”好一会儿,秦绾才呆呆地叫了一声。
“绾儿,你很好。”楚帝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这是清河的女儿,却比清河更能干,更坚强。只可惜……年龄太不对,要不然正合适做南楚的皇后,一定能保南楚几十年强盛。如今,只能便宜东华了。
秦绾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这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眼前的人是楚帝没错,可是……就算苏青崖找到了驱蛊的方法,前一刻还奄奄一息的人,也不可能立刻就生龙活虎了。蛊虫吸收宿主的养分存货,比中毒更损伤身体,何况楚帝都这个年纪的人了,驱蛊后真的大病一场也不稀奇。
“父皇,您……好了?”太子也是目瞪口呆。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好了?”徐晴妃妆容扭曲,歇斯底里地大吼道。
“贱妇。”楚帝厌恶地扫了她一眼,走进殿内,后面还跟了两个人。
临安王上官英杰,还有苏青崖。
怎么回事?秦绾看着苏青崖用眼神示意。
“父皇,外面的弓箭手……”太子说道。
“朕还活着,有人敢造反不成?”楚帝一瞪眼。
“父皇龙威浩荡,些许小贼,自然是束手就擒。”太子赔笑道。
楚帝一声冷哼,看了他一会儿,直看得他额头冒汗,才移开了目光。
太子苦笑,也不敢擦汗,他知道父皇是在怪他糊涂大意,疏忽后院,连嫡长子都能被换掉,要是哪天真让上官珏登基,南楚江山岂不是拱手让人?
“贱妇,你可还有话要说?”楚帝问道。
虽然徐晴妃也是站着,两人身高并不相差多少,但一句话从楚帝口中问出来,就有一种俯视般的威严。
“要杀要剐,随你便是。”徐晴妃这个时候倒是冷静下来了,漠然道,“反正,要不是有珏儿在,二十多年前,我就该追随他而去了。”
楚帝闻言,脸色更阴沉了些。
不过,自己的宠妃,在自己面前说着要给另外一个男人殉情,这种事,要是不怒才奇怪了。
“外祖父,冷静。”秦绾来到楚帝身边。
她虽然不知道病榻上的楚帝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但事有反常必有妖,反而比之前楚帝昏迷不醒的时候更让她担忧了。
“绾儿放心,朕一时还不会倒下!”楚帝拍拍她的手,又喝道,“来人!”
“在!”门外顿时涌进来一队御林军。
“将这贱妇押入天牢候审。”楚帝说着,目光又看向上官珏,半晌没有言语。
“皇、皇祖父……”上官珏喏喏地叫了一声。
若说之前的上官珏是只骄傲的孔雀,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但现在简直就像是条落水的小狗,仿佛被人遗弃般看着主人。
“派御林军控制护国大将军府,徐家满门,一个人都不许逃脱!”楚帝转过眼去。
“这是我做的,跟徐家没有关系!”徐晴妃厉声道。
“你对朕下蛊的事或许和徐家无关,但是,你和那个男人的事,徐家难道真毫不知情?”楚帝一声冷笑道,“把一个失贞的女子冒充秀女送进宫,徐家倒是忠君爱国!”
给皇帝戴绿帽子这种事如果也能忍,他真是白当了这五十年的帝王!
徐晴妃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然而,下一刻,她不禁又不可思议地指着他道,“不可能,蛊虫还在,可为什么你死不了?这不可能!”
“在本公子手里,没什么不可能。”苏青崖淡然道。
“是你!”徐晴妃几番催动蛊虫无效,楚帝依旧毫无反应地看着她,一咬牙,一腔愤怒都转向了苏青崖,拔下头上尖利的发簪冲过去。
她武功不弱,同样的发簪在如意手里是玩具,但在她手里,却不亚于利剑。
不过秦绾就站在楚帝身边,刚好拦在苏青崖前面,没等另一边的上官英杰出手,阴阳扇一拍,将人拍了回去,一面很无奈地回头道:“平时你就已经很招人厌了,能不能不拉仇恨?”
“绾儿!”苏青崖还没回话,上官英杰先黑了脸。
不知道这个外甥女会武功也罢了,如今还在皇帝面前带兵器?
“啊?”秦绾低头看了看阴阳扇,又看看脸色黑如锅底的舅舅,很无辜地道,“扇子也算兵器?那下次进宫我不带了就是。”
太子在一边很无语,你就装吧!除了扇子,你明明还藏了一把匕首好吗?
“绾儿很好。”楚帝开口道。
上官英杰张了张嘴,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把那贱妇拉下去,还等什么!”楚帝喝道。
“是。”两个御林军上前,从地上拉起徐晴妃,原本还做好了被反抗的准备,犹豫着到底是皇帝曾经的宠妃,要怎么拿捏尺度也头疼,熟料徐晴妃竟然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们拖走,让他们大大松了口气。
徐晴妃当然不是不想反抗,只是秦绾将她拍出去的时候用上了暗劲,她一时化解不了,胸口血气翻腾得厉害,哪有力气再反抗?
“陛下,打入……天牢?”御林军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对!”楚帝恨恨道,“就跟……就跟徐家人关在一起,让他们看看他们养出了个什么样的女儿!”
“是。”御林军一低头,赶紧把人拖走。
不过,把皇妃关进天牢,基本上,楚帝这是根本不承认晴妃皇家人的身份了吧。
“传旨,废除徐氏晴妃的封号,贬为庶人……不,贬入贱籍!”楚帝转头道。
“遵旨。”上官英杰无奈,传旨去废父皇的小妾,他都这把年纪了,怎么想怎么尴尬。
“父皇,那,新城公主?”太子低声问道。
楚帝也是一愣,罕见地犹豫了。
不管徐晴妃有多么可恶,但上官漓却是他的亲生女儿,而且宠爱了那么多年的。
“这件事……公主应该是不知情的。”太子又道。
“你能宽容处事,这很好。”楚帝看着他,眼中有了些暖意,随即缓缓地道,“新城公主记入孝惠皇后名下,玉牒也改了吧。”
“谢父皇。”太子下跪道。
孝惠皇后是楚帝的原配,也是太子的生母,可以说,以后上官漓就是嫡出公主了,而且是太子的妹妹,就算晴妃获罪,想必宫里的人也不会眉高眼低地苛待了她。
而对太子来说,一个公主而已,碍不到他,何况今日他对上官漓有恩义,又成了嫡亲的兄妹,将来上官漓要生活得好,也只能跟自己站在一起。多一门得用的姻亲也是自己的势力。如果上官漓识相,他也不介意尽心替她找个好人家。要是不识相……捏死一个公主而已。
“至于你……”楚帝看着上官珏,脸色很是复杂。
对于这个嫡皇长孙,楚帝也很为难。除了几个皇子,楚帝最看重的无疑是上官珏,毕竟太子身体不好,不可能像他一样在位五十年之久。
可是,上官珏无疑是不能留的,要是留了他,瞒下这事,那太子就不能继位。
“太子,你说说怎么办吧。”楚帝道。
“这……”太子也是一脸的纠结。
“皇祖父,父王……”上官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杀了我吧,让我死了算了!”
太子看着楚帝,四目相望,都看到了犹豫。
要是上官珏否认晴妃的话,或是求饶还好些,可如今他一心求死,反而让人心生不忍。
都说皇家无亲情,可那是明知最后要你死我活,不敢有亲情,而没有利害冲突的人,二十多年相处,就是小猫小狗都养出感情了,何况是个人。
曾经,太子一直是把这个嫡子看做是自己的希望的。毕竟他身体太弱,若是第三代继承人太差,恐怕在楚帝眼里,他就会失去继位的资格。所以,他一向是拿上官珏和上官策比较的。
“外祖父舍不得的话,把人给我如何?”秦绾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出来说道。
“你?”楚帝一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