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账本争夺

“姑娘说,这是瞒天过海?”尤婆子沉声道。

“不中亦不远矣。”秦绾目光灼灼,淡淡地吩咐道,“今晚开始,派人日夜盯着大牢。”

“是。”尤婆子答应一声。

“如果可能,尽量不要让祁印商被人灭了口。”秦绾犹豫了一下才道。

“老婆子明白。”尤婆子郑重地点点头。

秦绾也没把话说死,于公于私,她都不是很想祁印商死,但她也不知道李暄在云州有多少人手,是否能扛得住这么多势力,只能尽力了。

等她吃完,尤婆子收拾了东西,谨慎地退了出去。

不提她自去安排监视大牢的动静,秦绾等看守的老捕快睡了,反插上停尸间的门,开始检查尸体。

昨晚来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一片黑灯瞎火的,今天她却能点了灯,细细查看。

祁老太太死去不过数日,春日的气候还不炎热,倒是没什么气味,秦绾也不怕死人,翻来覆去搜查了一遍,连头发丝里和每一寸衣物都细细捏过,确认了没有夹层。

当时她没有问祁印商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一来是觉得自己不可能从一具尸体上还找不出账本,二来也是明白这也算是个祁印商给的小考验,继续磨嘴皮子时间已经不够,只能接了下来。可如今真是找不到,她才有些佩服了。

祁印商确实是个人才,可惜被祁展天连累了,要不然,历练一番多些经验后倒是可以大用。

只是,再佩服,账本还是要找出来的。

会在什么地方呢?

有长长一夜的时间,秦绾倒是不着急,盘膝坐在尸体边上,静静地沉思。

如果不是在表面,那……割股藏珠?也不对,尸体上并没有显眼的新伤,就算老太太还在祁家时也做不了这种事,这个年纪又一直养尊处优的老太太,这样做直接就没命了。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最后剩下的……秦绾盯着尸体,一脸的古怪。

如果说祁老太太临终之前把蜡丸给吞下去了,倒是很有可能。人死之后,消化功能自然停止,蜡丸会一直停留在胃里,如果祁家满门抄斩,祁老太太无人收殓,官府火化之后账本也烟消云散,可如果祁家还有一线生机,能让老太太入土为安,哪怕几年之后,依旧可以重新开棺取回账本。

那么……秦绾看看夹带进来的短剑,不禁抽了抽嘴角,该说,带把剑进来,是她有先见之明吗?

给活人开膛破肚,秦绾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但已经死了的人还真是第一次,毕竟谁也没有鞭尸的习惯。

好在死了几天的人,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并不会有一剑下去鲜血四溅的惨状,而她从前跟苏青崖在一起久了,多少也懂点医理常识,至少打开尸体的肚子知道哪个是胃……

果然,剖开胃袋之后,在一堆已经发臭的食物残渣中,露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蜡丸,也不知道弥留之际的老太太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把这玩意儿吞下去。

秦绾皱着眉拿起蜡丸,用老太太的衣物擦拭干净,还觉得那股酸臭的味道弥久不散,只能从衣服上扯了一块布料下来,仔仔细细包了几层才放进怀里。

至于开膛剖腹的尸体,秦绾稍稍整理了一下,给她穿回衣服,盖好白布,收拾了现场,一时看来,除了浓重的气味外,很难看出破绽来。想必平时也没人仔细检查每一具尸体,拖延几天被发现的时间应该还是可以的。

东西到手,秦绾也不会真的继续给某个探子守灵,就打算撤退了,至于尤婆子,办完这件事,她的身份在有心人眼里也不再是秘密,一个暴露了的暗桩,原本也是要撤走的,无所谓连不连累。

然而,刚收拾完毕想离开,猛然间,她感觉到了一阵不对劲。

夜风吹过,破旧的窗棂咔嚓作响,更添了几分诡异。

“出来。”秦绾沉声喝道。

好一会儿,无人应答。

秦绾一声冷笑,猛地一个转身,从后窗穿出,几个起落翻过对面的屋顶,窜进了小巷。

“鬼丫头!”外面的人没想到看起来像是要和他对峙的女子逃跑得如此干净利索,愣了一下才去追,等上了房顶,已然看不见秦绾的影子了。

秦绾换了几条路,避开巡逻的官兵,犹豫了一下是回小院,还是直接离开襄城。虽说还有行李,但却没什么重要的物品,欧阳慧的骨灰也交由蝶衣带着,其他东西可以一路置办。不过,还没等她有所决定,阴魂不散的黑影又出现在面前。

“小丫头挺会跑的。”那人叹了口气。

秦绾也叹气,有一利必有一弊,她为了混进义庄穿的白衣,在夜色中简直就像是一盏灯一样显眼,就算她一直不走屋顶,还是脱不了身。

抬头看去,只见堵住去路的人四十来岁年纪,一身灰色的麻布衣袍,腰间系着个褪了色的酒葫芦,散着头发,胡子老长,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满脸的沧桑。

“大叔,你要是再纠缠不放,我可要喊救命了。”秦绾无奈道。

“什么?”邋遢男子一呆。

“襄城现在可到处是官兵,你说,我要是现在大喊非礼……”秦绾上下打量着他,慢吞吞地说道。

邋遢男子抽了抽嘴角,半晌才道:“小丫头心计不错,武功也不错,怎么行事这般没底线?”

“大叔一把年纪了,还不是在这里以大欺小。”秦绾淡淡地道。

“我只要你从那老太太身上拿的东西。”邋遢男子道。

“哦。”秦绾一挑眉,直接抛了过去。

“你……”邋遢男子看看手里的蜡丸,脸上的神色更古怪了。

“没事的话,不奉陪了。”秦绾转身就跑。

邋遢男子迟疑了一下,忽的恍悟过来,这蜡丸如此干净如新,怎么也不像是从死尸肚子里剖出来的,顿时苦笑起来,却也只能继续追。

秦绾在襄城兜了几个圈子也没甩掉后面的人,不禁一脸的烦躁。别说回小院,就是离开襄城,甩不掉这个人也很危险,毕竟在襄城她还能利用官府和其他势力,可一旦离开,就全靠她自己了。打肯定是打不过,跑——短距离还没问题,可时间一长,自己的功力不够,肯定会被追上。

这个时候,她倒是有些后悔没带上朔夜了。朔夜武功不弱,有他缠住这人的话,足够自己脱身了,而尤婆子这边,面对这种程度的高手,有多少人手都有心无力。

“小丫头,死心吧,你跑不掉的。”邋遢男子道。

秦绾虽然隔着一堵墙躲进一座民居,也听到了他的声音,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小丫头,看你的轻功路子,我们搞不好还是同门,没必要弄个你死我活吧?”邋遢男子站在门前,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有些无奈地道。

“谁跟你同门!”秦绾翻了个白眼,一脸愤然。

要说这男人,她虽然不认识,但却听说过。

圣山武宗宗主的师弟,醉狂生南宫廉,这人在武学上极其天才,传闻武宗宗主都不是对手,这也是秦绾连动手的都没有就直接跑路的原因。

全盛时期都走不过百招,何况现在?

能提前发现南宫廉的存在,都要感谢他们的内功出自同宗同源,容易感应到气机了。

“你的功夫,怎么看都是武宗的吧?你师父是哪一位?说不定我还认识。”南宫廉开门进来。

“呵呵。”秦绾嫣然一笑,猛地一扬手,“看毒!”

南宫廉一惊,袍袖鼓起一阵劲风,吹散了所谓毒砂——其实也就是小院里随手抓的泥沙而已,不由得哭笑不得。

这小丫头狡诈如狐,若非看她的武功和自己完全一脉相承,都要让他怀疑这是智宗的几个老家伙教出来的了。不过也不对,小丫头若是智宗的,就是那人的师妹,恐怕也用不着自己来一趟了。

眼看又没了踪影,南宫廉摇摇头,又追了上去。

要是由他自己的性子,虽然一直是在被人耍,但他对秦绾还挺欣赏的,也不想跟她为难,换做别的事,说不得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她了。只是,参与这件事原本也不是他的本意,原则问题,退却不得。

忙了一晚上,秦绾照例一觉睡到了中午才起床。

尤婆子不在,大约是去给她找“爹”了。

秦绾换了身江湖侠女惯常的装束,佩上短剑就出了门。

“哎呀,这不是秦姐姐吗?”刚转到大街上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欢快的声音。

秦绾一愣,也没想到在襄城竟然能遇见熟人,可一转身,不由得哭笑不得:“小红,你不是回安县吗?”

“是的呀。”邵小红噘着嘴,但眼角眉梢却不见恼怒,反而散发着喜悦的光芒。

秦绾转移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

“这里难道不是安县吗?”沈醉疏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两声,一脸无辜地问道。

“……”秦绾无语。

沈大侠,安县和襄城明明南辕北辙好吗?

“秦姐姐别介意,你还没吃饭吧?沈醉疏请客!”邵小红挽住了她的手就走。

“喂喂,丫头,我没说要请客。”沈醉疏翻了个白眼。

“难道让姑娘家请你?”邵小红瞪了他一眼,又道,“前天还吃了姐姐的兔子呢。”

“好好好,我请我请。”沈醉疏无奈地摇头。

秦绾一时无法拒绝地被拉到了一家酒楼上,也就随遇而安了。反正她也没吃午饭,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吃?

“上回见姑娘像是个官家千金,今日……”沈醉疏捧着茶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连连摇头。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千金小姐。”秦绾倒是笑了。

“今日姑娘确实有几分江湖女子风范了。”沈醉疏说着,又瞥了一眼她腰间的短剑。

“我算是……半个江湖人吧。”秦绾沉吟了一下,轻笑道。

“江湖可不好混,姑娘还是早点回家为好。”沈醉疏道。

“回家嫁个身高一丈、腰围一丈、满脸横肉还会吃人的妖怪?”秦绾歪了歪脑袋,把对严雪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噗——”沈醉疏口中的茶都喷了出来。

“啊,那还是不要回去得好,姐姐要不要去我家?”邵小红道。

“……”秦绾和沈醉疏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无奈。

这话要说魏氏母女信也就罢了,沈醉疏是绝对不可能信的,秦绾也明白他不信,只是随便开开玩笑,可没想到邵小红居然会信!邵震一个水匪头子,怎么就教出这般天真的女儿来?

“不用,我在襄城有亲戚,现在暂住在那里。”秦绾道。

“这样啊,那以后秦姐姐要来我家做客哦。”邵小红也不强求。

“好啊。”秦绾微笑,洞仙湖,就算没人请,她也是要去的,这股势力盘踞宁州始终是个心腹大患,或剿或抚,总要有个主意的。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沈醉疏忍不住问了一句。

对于这个女子,他有几分好奇,莫名的却也有几分好感,哪怕明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

无关男女情爱,或许,只是一个看得顺眼罢了。

“你?”秦绾一脸的鄙视。

“我好歹在天下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三,不用这么看不起我吧?”沈醉疏道。

“就你还能排第三?看来那什么十大高手还真挺有水分的。”秦绾道。

“我有这么差劲吗?”沈醉疏怒视她。

“七绝公子沈醉疏,琴棋书画诗酒花,可没一绝是和武有关的,一个江湖人,绰号居然要在杂学上做文章,可见你武功不怎么样,让人羞于提起。”秦绾撇嘴。

“……”沈醉疏扶额,为什么觉得这歪理竟然听起来好有道理,竟让他无言以对?

“哈哈哈……”邵小红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直到酒菜上桌才算喘过气来,又好奇道,“十大高手?谁有那么大面子排这个榜,让江湖人都信服?”

“当然信服,因为排榜的人是圣山总宗门无名阁阁主和武宗宗主。”沈醉疏道。

“噗——”这回喷茶的换成了秦绾。那俩老怪物是嫌平静日子过久了,闲的发霉,找点事出来玩玩嘛?

“怎么了?”沈醉疏一挑眉。

“什么时候的事?前几年好像还没听说过。”秦绾好奇道。

“也就是两年前的事。”沈醉疏一耸肩,“虽说圣山不管事,但他弄出个高手排行榜来,大家还是买账的,不过十大高手算的只是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没算那些老怪物。”

两年前……秦绾叹了口气。

两年前正是李钰和二皇子斗得最紧张的时候,她全副精力都耗在了京城,倒是忽略了江湖,尤其这种闲谈似的消息,就更不会关心了。记得当初属下似乎呈报过一句,只是她也没放在心上。

“第一是谁?”秦绾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第一了。”沈醉疏沉默了一下才道。

“没有第一?”秦绾愣住。

“不会吧?难道这个高手榜是从第二开始排的?”邵小红脱口而出,但很快就想到,还有另一种更容易解释的可能。

“因为第一名已经死了。”果然,下一刻沈醉疏就叹息道,“估计今年的高手榜要重排了。”

“死了?那这个所谓第一也不怎么样嘛。”邵小红撇撇嘴,一下子就没了兴趣。

“你以为人家怎么死的?”沈醉疏给自己的茶杯换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道,“说起来,当初排名出来的时候我是不服的,只是不久之后传来那人与阴山老魔一战,最终结果只有她一人活着回来,我是自认不如的。”

秦绾听着,脸色越来越古怪,阴山老魔?她当然知道,因为那老妖怪就是自己弄死的!

“你说的人,难道是欧阳慧?”倒是邵小红直接说出了口。

“你知道?”沈醉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爹说过。”邵小红一耸肩,无所谓道,“说她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好,竟然相信皇族中人会有真情,死了也不冤枉。”

秦绾在桌下的左手狠狠一握拳,嘴唇紧抿。

什么都好,脑子不好……原来外人都是这般看待从前的她吗?只有她一个人,傻傻的沉浸在李钰编织的谎言里不可自拔,丝毫看不见真实。

“秦姑娘也知道这个人?”沈醉疏忽然道。

“身为女子,怎么会不知道欧阳慧。”秦绾停顿了一下,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说的也是。”沈醉疏苦笑了一下,又叹息道,“其实真想打一场啊。”

秦绾无言,只想说不用打也知道,哪怕是全盛时期的欧阳慧也打不过沈醉疏。这个榜单,水分实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