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衍听完默了默,皱眉道:“你先去看看宁王和表少爷可是回来了。”
姜澄和罗桢到庄子上后,不过老实了一日,后几日便开始遍山跑,说是要打了黄羊和袍子烤肉吃,结果前几日皆是空手而归,今日竟是再接再厉,又让人带着去了。
粟米想着姜衍许是拉不下脸想要支开他,闻言也没多说,笑着转身出去。
这边蔚蓝回到卧房后并未歇下,先是崔嬷嬷端了汤药过来,蔚蓝用完药,等崔嬷嬷走后,便吩咐听涛去将蓝二叫过来。听雨倒了杯温水给她漱口,见她神色怔怔,这才担忧道:“主子心里可是有事?”如今正是养伤的关键时候,忧思过度,可是对身体没半分好处的。
蔚蓝斜躺着,闻言摆了摆手,“没事,只是有些事情一时间没想明白,想通就好了。”
她心里确实有事,坊间盛传睿王姜衍天人之姿智多近妖,这话不了解姜衍的人或许会心存怀疑,但蔚蓝与姜衍打交道的时间不少,自然对这话深有体会。也正是因着深有体会,才让蔚蓝对姜衍今日的行为有些起疑。
事情的起因是姜衍执意进入花厅,当时韩栋回话提到彩娟,彩娟是春风楼的头牌,春风楼是朱定滔的产业,朱定滔是姜衍的下属,便等于彩娟同样是姜衍的下属。而之前的话题姜衍并未参与,也并不知道他们谈到哪一步,既然韩栋提到彩娟,姜衍怎么都该说上两句才是。
并非蔚蓝多想,而是这事很好理解,只换位思考,瞬间就能明白。就拿蔚蓝自己来说,若是有人在她的同盟面前,提及她向来信重的下属跑了,她如何会无动于衷?无论是愤慨还是不满,于情于理,都应该会有所表示。可姜衍只一语带过,甚至像是有意避开,这并不正常。此为疑点一。
疑点二,在姜衍进入花厅之前,韩栋已经将蔚蓝受伤之后的所有事情笼统说了一遍,是以,蔚蓝已经知道姜衍及时赶到,又不费吹灰之力破除伏击阵的事情。
事实上,若是姜衍不来,她大概会先问及伏击阵的事情,只因为此节有姜衍参与,而蔚蓝又较为关注王家与兰富强的动静,这才会将伏击阵的事情暂时押后。
可姜衍一来,就巧妙的将话题引到了尹卓头上,随后又主动提起堪舆图上并未标记、蔚家军并不重视的沼泽和盐湖。诚然,尹卓潜入坳谷的路线与沼泽盐湖确实值得关注,可姜衍真的是无意提起吗?
就蔚蓝所知,姜衍并不是个会信口开河,会毫无成算的给出疑点,又无法提供对策的人。可他偏偏只开了个头,甚至在话题打开后,在她反复追问之下,并不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蔚蓝从不怀疑姜衍的心智与谋略,可有他在,轮得到自己接过话头,捋着线索不断深入,至始至终占据话题主导地位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认真算来,这两年她与姜衍打交道的时间,甚至比与蔚池打交道的时间更多,姜衍哪次提出疑问,会心中没有半分成算?他在隐魂卫面前表现的无能也好,让自己接了话头牵着鼻子走也罢,如今看来,都像是有意为之。
兴许他并不知道自己了解沼泽,所以才会在自己谈及沼泽的时候没有说话,可能是意外,但也可能是乐见其成。但蔚蓝相信,便是自己对沼泽真的一无所知,姜衍仍是能顺着这条线,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蔚家军与骠骑营的战事上,从而忽略掉伏击阵。
蔚蓝并非没察觉到姜衍的用意,但沼泽与盐湖的事情可大可小,谁也不想看到最坏的结果,所以,她这才会被沼泽与盐湖占据心神,只一门心思沉浸在对尹卓的猜度中。也因此,等到韩栋等人离开,关于伏击阵的事情,自然也就无从提起。
蔚蓝并不想怀疑姜衍的用意,但有韩栋几人对伏击阵束手无策在先,又有姜衍恰巧赶到,轻而易举的破除阵法在后,再加上彩娟的事情,她想不怀疑都难。但她想不通姜衍的用意,因为这事隐魂卫知情,自己若是有心,迟早能问个明白。
听雨见蔚蓝闭口不言,也知道她不想多谈,遂不曾说话,一时间,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片刻后,听涛与蓝二相携而入,站在蓝二身后的,还有芸初与小禾,三人见到蔚蓝都很高兴,声音里满是激动,“主子!”她们早就知道蔚蓝已经醒了,但因为听涛交代了蔚蓝需要休息,没事先别过来打扰,便一直忍着不曾动作。
蔚蓝招手让三人上前,蓝二从怀中摸出个羊皮卷递给蔚蓝道:“主子,这是属下等人绘制好的地图,是上京城,途中经柳园、莽岭,石淙、黎阳、菊山县再到麻城和塘坝,中间大部分区域是沿着山势而走,您先看看。”
蔚蓝点点头接了过来,先是安抚了三人几句,这才展开地图,少倾后,她将地图合上,面上露出笑容,“你们做的很好,比我想象中做的更好。”
蔚家军确实是精锐之师,但知识决定命运,谁能想到噬人的沼泽,还能走出生路?
在过往的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里,从第一任驻守萧关的三军主帅开始,到姜衍的曾外祖父罗老将军,再到蔚蓝的祖父、及至蔚池,当真是谁也没想到沼泽地还可通行。
这其中的缘由不外乎二,一来是气候恶劣,在前人的认知里,但凡涉足沼泽,无论人畜都会深陷其中,想要活命,几乎是不可能的。
二来是委实绕得太远,即便通过了沼泽,也还需要绕道赤焰山,才能进入蔚家军后方。而冒险从沼泽行军,很可能还没开战,就已经全部折损,如此岂非自寻死路?
所以,蔚家军并未对沼泽与盐湖重点设防,也就说的过去了。
因着事态紧急,蔚蓝当即就让韩栋带着几人离开,直接往沼泽地而去,卧龙山庄留下的,便只剩下跟随蔚蓝离京的原班人马与姜衍一行。
待人走后,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姜衍见蔚蓝面色泛白,不由得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你先别急,骠骑营兵力只蔚家军一半,便是尹卓真的派兵绕到蔚家军后方,也不足为虑的。更何况,现在还只是猜测,并不一定作准,我先送你回去歇着吧。”
他原是还想与蔚蓝说说她中毒一事,但事到如今,却只能暂时压下了。
蔚蓝从沉思中回神,察觉到手上的暖意,扭过头朝他笑了笑,点头道:“好,不过我并不担心,只是觉得大夏人四处钻空子,就像癞蛤蟆落在脚背上,虽不吓人却恶心人。”
她说着若无其事的从姜衍掌心抽回手,垂眸敛去眼中的神色,继续道:“看来,想让大夏人彻底偃旗息鼓,只有一鼓作气直接将人拍死才行。”
话落,冲听涛和听雨招了招手,微微蹙眉道:“送我回去。”又扭头看了眼姜衍,“起居室就在隔壁,你先回去歇着吧,这几日劳你受累了。”
姜衍对蔚蓝的一系列反应有些诧异,但还不等他说话,听涛听雨已经扶着蔚蓝转身,他眸光微滞,似是想到什么,随即面色变了变,也敛去了面上的笑意,颔首道:“那你好好歇着,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嗯。”蔚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笑了笑起身离开。
听涛和听雨低着头也没吭声,二人对蔚蓝已经足够了解,蔚蓝的态度虽然不大明显,但她们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且这种情绪并非因着沼泽地一事,而是针对姜衍的。
但蔚蓝不说,她们也不好直接问,只小心翼翼扶了蔚蓝回房。
姜衍和粟米离开主院后直接回了客院,粟米跟在姜衍身后,见他情绪不高,踌躇道:“主子,您方才是有意的?”有意引出尹卓,又有意将蔚大小姐的视线转移到澡泽地和盐湖上。
粟米面上神色有些复杂,“只怕蔚大小姐已经察觉到了。”因为察觉到了,所以蔚大小姐才会在主子提出送她回房的时候,巧妙的含糊过去,又招了听涛和听雨过来。
粟米能察觉到蔚蓝的情绪变化,姜衍又如何能察觉不到?他抿了抿唇,声音低低道:“我并非有意为之。”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在涉及自身隐秘的时候小心谨慎,下意识出言试探。
沼泽地和盐湖只是他引出话题又转移话题的手段,却不料蔚蓝还真的从其中察觉出了端倪。他现在满心都是蔚蓝起身前的那句话,一时间心里当真复杂难言,有高兴,有挫败、有狐疑,还有懊恼。
高兴的是,他和隐魂卫无一人知晓的事情,蔚蓝居然清楚,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也让他由衷的觉得与有荣焉,毕竟,并不是所有闺秀都有蔚蓝这样的眼界和见识,甚至,绝大多数男子都比不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挫败,他自诩博古通今涉猎繁杂,但凡存世之书,只要他看过的,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他却从不曾记得哪本书里收录着有关沼泽与盐湖的记载,可见他以往是有些自满了,实际上学识还不如蔚蓝。
但这小小的挫败,并不足以让他生出不平心思。反过来看,正是因为蔚蓝知晓,才会让他觉得满心狐疑。他并未在任何书籍中看到过有关沼泽与盐湖的记载,事实上,他能知晓沼泽与盐湖,也是从师傅口中得知的,且并无清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