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整夜不曾合眼,方才勉强用了些饭,忽的听闻此言,原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见王奉点头,他拄着拐杖的身形晃了晃,好在下人及时搀扶,这才勉强稳住道:“兰府呢?兰富强什么动静?会不会是消息有误?”
王老爷子满目不可置信,说话间,他浑浊的老眼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望与亮光。
已经直呼兰富强的名字,可见自家老爷子心里已经是相信了的,只还残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这仅仅是意外罢了。
王奉有些不忍的垂下头,躬身道:“回老爷,此事千真万确!不仅如此,钱庄与典当行的掌柜失踪,兰富强也不在麻城,老奴到兰府探清消息,得知兰富强的随从也不在,据说是去了菊山县。”
王老爷子狠狠闭了闭眼,哆嗦着嘴皮子道:“姑奶奶呢?”兰富强是他亲自选的女婿,被这么一打击,王老爷子连自家闺女都不能全心信任了,他话落睁开眼,眸色阴沉的看向王奉。
“姑奶奶看样子并不知情。”这点王奉倒是可以保证,“据说兰富强是昨日傍晚出发去的菊山县,姑奶奶晚饭后知道消息,还发了好一通脾气,老奴以为,若是姑奶奶知情,必然不会听之任之,且姑奶奶从昨日晚间到今日一早,一直不曾出门,她身边的人也没什么动静。”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事十之八九,是兰富强一个人做的了。”被下人搀扶到椅子上坐好,艰难道:“怪不得。”怪不得王起会受伤,受伤后也不曾去府衙,而是直接回府。
他顿了顿道:“你去将昨日送少爷回府的府兵叫过来,我有事要问。另外,着人去找钱庄与当铺的掌柜,两个都是我王家下人,是死是活,只能由我王家说了算!”
这话斩钉截铁,王奉却是皱了皱眉,“那姑奶奶呢?若事情真是兰富强做下的,他既是出手,想必姑奶奶的处境也是堪忧。且钱庄与当铺的掌柜既然携款潜逃,恐怕很难找出来。”
有些话王奉不好明说,兰富强在麻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时任麻城下辖的县丞开始,就一直在麻城范围不曾挪窝,眼下尚且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包藏祸心的,又到底在暗中蓄积了多少力量。王家虽是有钱,可之前却不曾防备,一时间想要挖出这两名掌柜,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不用说兰富强很可能将二人藏起来,甚至是直接灭口了。
王奉不说,并不代表王老爷子想不到,他摆摆手,“姑奶奶那边且先不管。欣瑜与宁王还有婚约,兰富强再是急不可耐,也不可能在此时对姑奶奶下手。”
“商铺是酉时末才打烊,到如今不过几个时辰,二人就算想逃,也逃不远。你且看看二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是否已经把家眷带走。另外,那位彩娟姑娘,也得好好查查。”
“老爷说的不错,兰富强是昨日傍晚离开麻城的,您说这两个掌柜有没有可能是与兰富强一起去了菊山县?而彩娟姑娘,只是他们转移视线的借口?”
王奉想了想,不确定道:“老奴记得,这位彩娟姑娘赎身的当日,还是少爷得了消息告诉姑奶奶,姑奶奶这才会将人拦在城外,兰富强又做主送回菊山县的。”
“并不排除这种可能,可事情若当真如此,那彩娟可能已经不在。”王老爷子皱眉,又吩咐道:“其它的且先不管,你赶紧安排下去。余下没失踪的掌柜,只暗中让人看起来即可。”
“老奴明白了。”王奉点点头,又道:“老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王老爷子有气无力的摆手,“去吧,抓紧时间。”王家的家业并不仅限于麻城,说实话,三十几万两现银,还动摇不了王家的根基。若兰富强真的有备而来,就绝对不会只图谋这些现银,接下来,应该还会有别的计划才对。
可事情发生得太过巧合。经过最初的震怒之后,王老爷子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待王奉离开,他先是打发了人去看王起是否醒来,这才摩挲着椅子扶手陷入沉思。
事情的起因是王起前往坳谷,结果王起负伤归来,府兵隐晦的透露出事情大约与兰富强有关,之后才是自己派人去查,得到商铺一夕之间被盗,兰富强并不在麻城的消息。
这世上无巧不成书的事情很多,但当下这件,王老爷子却是从巧合中看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来。王富强是王家的女婿,三十几年来一直表现得循规蹈矩,从不曾表露出丝毫对王家的家财有觊觎之心,为何就偏偏在这个关头暴露出来?
他并不怀疑王奉的能力,也不怀疑他话中的真伪,是以,对兰富强生疑是必然的,但作为纵横商场多年的麻城一霸,除此之外,王老爷子也有别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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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我这两天状态不好,卡文看的厉害,所以晚了,到现在为止,明天的还没撸,鉴于不想熬夜,我明天早点起来,希望能十二点之前更,么么哒。
蓝二手下的五十人随着姜衍与韩栋离开,盯住兰富强并王家与彩娟的事情,自然落在了西北商队头上。黑暗中,陈掌柜站在小巷尽头目送一行人启程,不由叹息着摇了摇头。
“掌柜的这是怎么了?可是担心小主子?”随从听得这声叹息好奇出声。
“你说的不错,谁能不担心呢?”陈掌柜干咳了一声,因着姜衍护得太过严实,又不曾有只言片语,他当然是担心的。但在担心之外,又隐隐觉得有些遗憾。
只这遗憾的根源,却是不好与随从明说。蓝二与齐休从王家搜刮来的钱财够多,他怎么就没能分得一丝半毫呢?西北商队要发展,多点本金也是好的啊!倘若,倘若再多些银子,他定能将西北商队发展的更为壮大才对!
奈何木已成舟,他便是有再多想法也是枉然,没准说出来还会让人觉得薄情寡义。眼睁睁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陈掌柜又叮嘱了随从几句,这才不无遗憾的转身回去。
雪夜里风声呼啸,马车轱辘辘前行,在官道上谱出一曲节奏分明的小调。
双驾的马车宽大舒适,车厢四壁用实木做成,外面是一层青油布,内里隔着木板又用了一层棉布和一层锦缎,将外间的风寒完全阻隔,车壁左右各放了两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莹润柔和的光芒将小小的一方天地照的与白日无异。
车厢靠左边是供人小憩的矮榻,右侧置着矮几,矮几上放着点心与铜炉,中间笼着炭盆,上好的银丝炭让马车内温暖如春。
未免路上颠簸,姜衍一直小心翼翼的将人护在怀中,他视线停留在蔚蓝的脸上,眸中神色明明灭灭,直到矮几上的山泉水被煮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这才恍然回神。
“如此好强,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寂静中,姜衍抬手轻触碰蔚蓝的脸颊,察觉到她身上不复之前的滚烫,不由叹息着低喃出声,眸中的温柔之色有些暗暗让人心惊。
蔚蓝受伤一事,完全就在姜衍意料之外。
隐魂卫郧阳,风雨楼齐休、翡翠岛白条白贝与听涛听雨、蔚蓝自己与她一手组建的西北商队、暗中跟随的蓝二等人,再加上半路接应的朱定滔一行;这几乎是囊括了整个启泰境内、甚至在四国都算得上是顶尖高手与聪明头脑相结合的强大阵容,可到最后,蔚蓝却还是受伤了。
从见到蔚蓝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有余,姜衍根本就无暇思考,他为何会对蔚蓝受伤存在感应。
心中反反复复,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蔚蓝为何会受伤,蔚蓝受伤一事是否原本可以避免、郁圃与钟弋荀赶到之后,又是否能为蔚蓝解毒这几点上。
初初见到蔚蓝的时候,姜衍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从来都是理智冷情,甚至是冷漠的。
六岁时,他从绝望中清醒,走出皇宫前往紫芝山,尔后带着仇恨在紫芝山扎根;十二岁时,他携着复仇的希望下山游历,直至兜兜转转返回上京,四年的时间,他冷眼阅遍千山万水,在各地组建自己的力量,也顺带体察人生百态了解民生疾苦;十六岁,他再次见到蔚蓝,明白什么是心动,也第一次体会,想要拥有是什么感受。
可即便如此,即便他已经懂得情爱,即便他平日里表现再是谦虚和煦,骨子里,他仍是个冷心冷肺的人,绝大多数时候,当真是冷硬理智得半分波动也无。就连蔚蓝在坠入皇宫暗道时,他虽然担心,却也不曾乱了方寸。
这世上,还从不曾有让他感到害怕的事情。若是将他此次离京,一路上快马加鞭,生生将两日的路程缩短到一日,归咎为纯粹的担忧与不安,那么,当蔚蓝奄奄一息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中剩下的,已经只余害怕。
是的,是害怕。
那一瞬间,他完全就无法思考,只能凭着本能行事。这种感觉,他只在五岁那年罗魏去世时体会过。十几年来,他见过许多嘴脸,经历过无数次刺杀暗算,无数次濒临绝境,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但他却从不曾感到过害怕。
蔚蓝是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人,是他唯一想要抓牢的人,对于蔚蓝有可能成为他的软肋这点,他心里无比清楚,鸣涧也会时不时在他面前表露一二,但他却一直认为,凭着他的心性,是完全可以将事情掌握在自己的可控范围之内的。
却从不曾想,当事情来临,一切都不会以他的意愿为主。要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是毁天灭地的绝望,是震惊心神的愤怒、又或提心吊胆的不确定、还是悔恨与懊恼交织……
总之,各种情绪纷沓而来,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围绕着蔚蓝,围绕着自己眼前这道羸弱纤细的身影。又或者,事实上在他面前昏睡的人,与羸弱完全就沾不上边。
她早就不是他记忆中的小团子,也不是两年前那个仿若一夕间长大,身形稚嫩却心智成熟、只介于少女和孩童之间的小大人,她已经是个实打实的少女,且越发成熟起来。
她有自己的主见与谋划,更多的时候,甚至是蔚池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就好比这次的事情,究其根源,还是因为她想得太多,她想要做的太多,她已经完全将自己当成大人,更甚至,她想要绝对强悍的挡在蔚池与蔚栩面前,凭一己之力,扛起所有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