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暗潮涌动

谢正清说罢不再多言,径直吩咐了下人将谢诗意扶上软轿拂袖而去。

谢琳犹如当头棒喝,对于当朝太后来说,谢正清的话虽是不温不火,却也威严凌厉。多少年了,再没人对她如此不留情面,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剥皮见骨。

她半垂着头僵坐在原地,面上忽青忽白,好半晌,一颗滚烫炙热的心才逐渐冷却下来,直到空旷寂静的殿中传来脚步声,这才抬起头,声音干涩道:“如何了,可有什么线索?”按照她的猜测,既然尹尚全程在场,应当会多少察觉些端倪才对。

“并无可用线索。”姜泽携着寒气大步而入,墨色的狐皮大氅在暗色中划出如水般弧线,“尹尚言及他也被算计其中,若他不曾撒谎,那表妹与尹娜公主摔下楼梯时,身边应当有高人在场,尹尚是因为行动受制,这才未能阻止事情发生。”

他面上犹自带着怒容,眼中情绪晦涩难言。

老实说,尹尚这话他并不能准确分辨真假,但他清楚,尹尚与尹娜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与启泰联姻,是以,至少在目的尚未达成之前,尹尚是万不会自断臂膀,更没有将尹娜推入绝路的道理。

也就是说,尹尚会说谎的可能性很小。但姜泽天性多疑,尹尚这话,他虽是信了七分,却也还有三分保留,毕竟,他与尹尚原本就结了仇怨。

可事情也并非真的就如此简单,姜泽在怀疑尹尚的同时,对姜衍、北戎与南疆同样有着防备心理。

谢琳点点头,这点无需姜泽再细细分说她也能明白,顿了顿,她揉着额角道:“既是如此,那就只能慢慢查了。皇后已经将此事报到刑部,想必你已知晓,另外,你外祖父的意思,应该有人报给你吧?具体怎么查,你心中应该有个章程。”

“儿子听桂荣说了。”姜泽肃容,谢正清的心思他自然清楚,“母后不必太过忧心,外祖父担心的,无非是表妹的名节与婚事,有儿子与母后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姜泽原就排斥外戚专权,就连曹国公府都想削弱,对太傅府就更不用说了。

以往他会遵从谢琳的安排,不过是碍于眼下根基未牢,又对谢琳从小到大都存了忌惮。此番谢诗意名节尽毁,倒是阴差阳错的成全了他,是以对谢诗意受辱一事,姜泽心中压根就没什么感觉,硬要说有感觉的话,也不过是欣喜。

但这点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谢琳面前表现出来。见谢琳没说话,姜泽垂下眼帘,继续道:“事有轻重缓急,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查清尹尚的话是否属实,这背后是否有别的人捣鬼才好。倘若事情真是姜衍与蔚蓝做下的,这倒还好,可怕就怕另有他人隐在暗中想要趁机渔翁得利。母后,眼下的境况对咱们本就不利,若再有别有用心之人,且敌我不明,可谓是防不胜防。”

他说到这顿住,面色晦暗的看向谢琳道:“此外,儿子方才与尹尚详谈了一番,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要彻查此事了。”

说到这儿姜泽有些来气,脸色铁青得跟吃了狗屎一样,游园会虽是谢琳一手安排,但姜泽相信,尹尚绝不会毫不知情,可尹尚既然事前一言不发,就应该是默认了的,也做好了承担事败的准备。不料尹尚却是在事发后再来追究,这与落井下石又有何异?

谢琳点点头,与皇权霸业相比,她自然会紧着自己与姜泽,眼下谢诗意已经失去应有的利用价值,而姜泽对谢诗意的后路也做了安排,她自是不会再过多纠结。

倒是说到尹尚,她轻笑了声目露讥讽道:“人皆自私,尹尚与咱们本就不对付,眼下估摸着联姻不成,会不甘心尹娜就此废了,想要变着法的讨要好处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总归母子二人是轻轻松松就将太傅府的话题揭过了。

但见谢琳说到尹尚时语气虽是淡淡,可神情却浑然不是那么回事,姜泽顿了顿,干脆将原本要火上浇油的心思歇了,只沉着脸道:“儿子知道了,能用银子摆平的事情万事好说,总归尹娜不过是尹尚手中的棋子,只要好处给够了,他自然是会松口。”

不过就算如此,姜泽还是满心郁愤就是了,原本在他看来,尹尚已经是丧家之犬,却不想恶犬难驯,这才稍不留神,就被恶犬反咬一口,且还是在双方结成同盟的前提之下,这又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好在这些都不是眼下最为要紧的,只要他能将这皇位坐稳了,尹尚一个毫无依仗又身处夺嫡之战的皇子,他早早晚晚有机会找补回来。

谢琳见他知晓事情轻重,点点头欣慰道:“我儿也不必动怒,既然尹尚想要,只要不过分的,咱们就满足他,也好将事情平息了,否则尹娜公主若真在启泰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尹尚这关好过,洪武帝那也说不过去,尤其如今边关没有蔚池坐镇。”

说到这个,谢琳不由好一阵心塞,又隐隐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就应该直接找尹尚商议,等尹尚点头再动手不迟,也好过如今不仅平白损失了两枚棋子,也害苦了自己。

思及蔚池如今已回了上京,对蔚家军却依然有着绝对的掌控权,她想了想道:“尹尚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只要查查就能知道,你可一面让游尚翟明查,一面让莫子冲暗访,到时候具体如何自然能见分晓。倒是姜衍,你对他去封地的事情有什么打算?”

尹娜已经废了,如今既是事不可为,那就应该将关注点放在姜衍身上。

姜泽闻言微愣,关于姜衍,在得知他有封地后,他就已经想过无数次了,不过是事到如今仍是左右为难。于他而言,无论是现在就将姜衍打发去西海郡,还是再等两年,都不是什么好事。

大约朝臣们也是知道他的想法,是以到如今暂时还没人拿主意上折子。

可如今谢琳主动提及,应当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下意识垂眸,握了握拳道:“儿子尚未定下,母后可有什么想法?西海郡虽是贫穷,却是蔚家军的驻地,按照儿子的想法,最好是让姜衍过两年再去封地,眼下蔚池不在萧关,能把他与姜衍同时圈在上京,多少能让他们老实些。”

谢琳颔首,“你这想法原也不错。可方才你外祖父一番话点醒了我,近些时日,咱们的动作有些急了,还是要徐徐图之才更稳妥。”

她说着黛眉微蹙,轻轻摩挲着指尖道:“启泰朝从无皇子封地的先例,因此姜衍具体要何时去封地,也就没有具体规制可循。而懿旨上说等姜衍成年便可自行去封地,这话也是模棱两可,所谓的成年,可以是十五岁,也可以是二十。

皇室自来将皇子十五岁出宫建府视为成年,而民间则将二十岁及冠视作成年,这是本烂账,扯也扯不清的。若是按照前一条,那姜衍眼下立即便可去往西海郡,若按照后一条,则还要等上四年。”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看向姜泽道:“现下也拿不准姜衍到底是什么心思,可无论他将十五岁视作成年、还是将二十岁视作成年,这对咱们来说都不利。

若姜衍拿皇子十五岁成年建府作为依据,让他早早去了西海郡,这无疑是让他脱离咱们的掌控,可若是等到四年后,这便是给了他在朝中经营人脉的机会。

依照母后的意思,不如咱们先留他两年,一则这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可以密切关注他的动向,也能避免他接手蔚家军;二则,两年后我儿应该能将朝堂的事情理顺了,到时候蔚池已除,蔚家军尽数瓦解,再放他去西海郡,料想他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徐徐图之便徐徐图之吧,吃了这么多亏,姜泽也醒悟过来,总归这皇位如今已经在他手里,剩下的不过是肃清朝中各个党派,将皇权集中起来,他又何苦急于一时半刻?

在姜衍前往封地一事上,谢琳的想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姜泽思忖着点点头,旋即又皱眉道:“儿子也是如此作想,可怕就怕留不住他。”姜衍若是个任人摆布的,当年也不会小小年纪便脱离掌控去了紫芝山,姜泽对姜衍的忌惮可说是深入骨髓。

谢琳显然也是知道这点,但她并不以为意,想了想摆手道:“哀家明日便颁道懿旨,你三弟离京十年,在紫芝山也是遭受颇多磨难,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无论如何都应该在上京城呆上两年,也免得日后去了封地,与母后和几位兄弟的感情生分了。”

这是要趁着三国使臣在,用孝悌来先下手为强了,姜泽点头,“儿子明白。”

“嗯。”谢琳颔首,若有所思道:“尹尚这边,你好好处理,事情办得周全了,没准尹尚还能帮上咱们一把。”尹尚就是把剑,目下用尹尚来对准镇国将军府,再没有更好的了,眼下能用些好处来摆平,压根就算不上事。

姜泽点头应了,与谢琳分开后又回了承运殿,将游尚翟与莫子冲召来问话,把事情逐一安排下去。

皇宫中,谢琳与姜泽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对策,同时决定放缓针对姜衍与蔚池的步伐,但这个想法,却未必能够如愿。

拓跋珏与赵玺前后脚回到城南驿馆。赵玺面上隐隐带了几分沉色,而拓跋珏面上却带了喜色,当然,按照拓跋珏的心思城府,这样的情绪必然不会表露在外。

南疆馆中,赵玺在软榻上歪了会儿,当下便吩咐赵忠诚收拾行李,准备过两日回南疆。

赵忠诚有些不解,“王爷不是说要在上京城多呆几日,要会会蔚大小姐和睿王么?”

“不必了。”赵玺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该看到的都已经看到了,今日之事算是给咱们提了个醒,启泰上京并非久留之地。”

“王爷何出此言?就算几方人马斗得死去活来,又关咱们什么事?”画舫上的事情赵忠诚也尽数收入眼中,但他并不觉得眼下的情况对他们不利。

赵玺摆手,“你只看到表面的,这水现在可浑着呢,今日这些刺客看起来是那两位安排的。”他说着朝皇宫方向努了努嘴,又摇头道:“可本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至少尹尚最后会眼睁睁看着尹娜跌下楼梯就很不对劲。”

“当时本王并不曾出手,而姜衍与蔚蓝就算要出手,也不可能同时针对四个人下手,这其中显然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咱们早走早好,也免得你家主子一不小心就替人背了黑锅。”

赵忠诚还有些不解,但赵玺却并不愿意多说,当下摆手让人退下。南疆人擅蛊世人皆知,没准今日的事情,会有人往他头上栽也不一定。

就算对方没有证据,可让人疑心也是不爽,他素来不喜麻烦,早点离开让他们自己去斗,也免得殃及无辜。再说了,上京城风云渐起,按照姜沐的脾性,应当也会尽快离开赶回繁荼郡才是,他总要回去多家防范。

这边赵玺心思沉沉,隔壁拓跋珏心情却很是愉快,就连他身边惯常跟随的林笃面上也露出喜色,朝拓跋珏拱手道:“恭喜陛下!属下佩服!”

尹娜与谢诗意摔下楼梯之时,林笃就站在拓跋珏旁边,姜衍出手的时候,拓跋珏也顺势出手了,是以,对于拓跋珏出手的用意与内情,林笃自是一清二楚,也深觉这是瞌睡遇到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