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三人匍匐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片刻后,周未道:“大黑,你回去给主子报信吧。”除了右侧有个军营,小镇不大,他们全是生面孔,也不会大夏语,未免被人察觉,只能等天色彻底黑下来,再想办法混入镇中打探消息。
可他们对这个小镇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纳西和纳东会去镇中的哪一处,进去后得先打探到二人的消息,才能更进一步,等到事情彻底办妥,谁也不清楚会耽误多少时间。更何况,这镇上还有军营,没准一进去就出不来了,是以,当务之急,必须有人将消息送回去。
他们虽还不知蔚蓝的身份,但也不是没眼力见的,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往萧关走,定然不会单纯去探亲访友,加上出发前周旺财曾有过交代,三人心中多少能猜到几分;再说事关两国,就算他们从前是不入流的山匪,也明白大局和是非轻重。
刘大黑面上有些担忧,但也没有拒绝,因为三人中他对整个西北情况最熟,陈虎和周未并非西北人,他想了想小声道:“那你们小心些,实在不行就尽快原路返回。这是大事,并非你我三人可以轻易撼动的,就算什么也没打探到,想必主子也不会怪罪。”
二人点点头,刘大黑悄悄的退出灌木丛,沿着小路往雪山脚下的山洞狂奔而去。
等刘大黑走后,周未有些脱力的趴在灌木从中,对陈虎道:“咱们先休息会,等天黑在摸进去。”
雪山是阻隔大夏与启泰的天然屏障,他们从赤焰山到达小镇用了一天的时间,就算那山洞只能同时容纳两人并排前行,可若是大夏人早就悄无声息的往启泰派兵,如今正囤积在某处呢?
连云山和赤焰山绵延千里,赤焰山暂且不论,但连云山山腰以下,却是土地广袤山林密集,想要藏几万兵马不被人发现,那是轻轻松松便能遮掩过去的,尤其这几个月蔚将军生死不知,蔚家军的将士大约无暇他顾,这于大夏人来说,无疑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
周未皱眉想着,心中不禁有些发冷,这一遭,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他妈的,好不容易才有个盼头,眼看着能过上几天挺直胸膛做人的日子了,若是就这么折在这犄角旮旯,当真是冤得慌!他可还没娶媳妇呢,周家可就他一根独苗了!
陈虎比他年长,见他浓眉紧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用太过担心,再说担心又有什么用?咱们不过是无名小卒,说到担心,应该有人比咱们更加担心才对。”
周未想想也是,至少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就应该比他们更担心才对。他笑着呼出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个粗面饼子掰开递给陈虎,咬了口含糊道:“你说得对,咱们尽力而为。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纳东纳西并未发现身后有人跟踪,进入小镇后,便直奔镇上最大的府邸。
这小镇实际上并非一镇,而是一县,名为沙棘县,县中最大的府邸也并非县令府邸,而是大夏国当朝三品武将罗穆尔的府邸。
纳西和纳东刚到府门口,便被门口的侍卫带进了罗穆尔的书房。二人昼夜赶路,身上都有些狼狈,在罗穆尔阴鸷狠厉的目光中,断断续续将乔禀章被抓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罗穆尔越听面色越是阴沉,等二人说完,黝黑发红的脸上不禁一阵扭曲。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拍着桌子冲二人暴喝道:“蠢货,难道你们是吃牛粪长大的?居然连江湖人和官府的人都分不清!”
这消息让罗穆尔有些猝不及防,他心烦意乱的在书房走来走去,高大魁梧的身躯散发出浓浓的暴戾之气。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前两日才收到主上的传信,说是上京城中出了变故。
原本主上的计划万无一失,一切都按着他们部署的在发展:蔚池重伤坠崖生死不知,蔚家军中虽未大乱,但人心已然浮动;在此基础上,杨嬷嬷出手,让蔚池的婆娘雷雨薇一命呜呼,紧接着又借达郡王的名义,与蔚家二房的孔氏达成协议,把蔚池的儿女送去昕阳为雷雨薇守孝,事情到此,可说是步步完美。
但也不知那个环节出了错,事情忽然就出现了转折,之后的一系列变故,不仅让人措手不及无法扭转,发展到最后,简直就成了不可收拾的灾难。
据前往上京城探听消息的暗卫回禀,事情的起因是蔚池的长女蔚蓝,找到杨嬷嬷商议,要求推迟去昕阳的时间,杨嬷嬷从大局着手,无奈之下应了,可第二日,蔚蓝便把蔚家大房的财产全部存进了泰王的当铺。
这之后,杨嬷嬷失踪下落不明,紧接着镇国将军府走水,一场大火不仅将蔚家大房的曦和院全部焚毁,蔚池的儿女全都葬身火海。
但这也只是开始,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他们在上京城的据点,一夕之间就被人连锅端了,而主上安排在镇国将军府的另一名暗线青柳,也直接被人杀了弃尸,据说死前还曾受过严刑拷打!
两名暗卫是在龟背山发现青柳的尸体,龟背山位于启泰黎阳镇境内,正是通往西北的要道!罗穆尔就算不用多想,也知道青柳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想要回大夏给主子报信,这才会被人追上,不堪受刑又无法逃脱自尽了!
倘若事情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主上大不了从此与姜泽划清界限,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姜泽竟然在彻查此事,且上京城中还隐隐有风声传出,说这事儿是大夏人干的!这又如何能让人不生气?
莫说是主上了,就连罗穆尔自己都气炸了!他历来觉得中原人不可信,不仅奸诈还卑鄙无耻,当初主上决定与姜泽合作他就不赞成,但不知为何,主上在此事上竟格外坚持。
如今倒好,这狗皇帝,分明就是想要过河拆桥独自享用胜利果实,甚至还想贼喊捉贼,将屎盆子扣在主上头上!
如今的情形,对他来说大为不妙,主上才叮嘱了他要密切注意启泰的动静小心行事,想必正为上京城中的事情焦头烂额,他若在此时报上乔禀章被抓的消息,依照主上的性子,定然会迁怒于他。
偏乔禀章知道得太多,无论是落到启泰官府还是姜泽手里,只要他稍微透出丝毫关于主上的消息,都会影响主上在启泰的全盘计划。
罗穆尔想着,看向纳西纳东的目光中露出森森杀意,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更是一声沉过一声。
纳西纳东不知罗穆尔心中所想,他二人与乔禀章隐匿在苍岩堡,原本负责的,便是留意萧关附近的动静。
上京城的消息虽隐约有传出来,但一来姜泽在曦和院走水之后,便对上京城戒严,能传出上京城内幕消息实在不多,二来,姜泽本就怀疑此事是尹尚所为,又暗中派了大批暗卫四处打探尹尚手下之人的行踪,可说尹尚原先派到上京城打探消息的两名暗卫,能顺利脱身已是极为不易,也因此,事情虽有传到边关,却仅仅是只言片语。
对纳西纳东来说,上京城有他们的人手,这样的捕风捉影根本就做不得准,谁又能料到罗穆尔正未此事而烦恼?谁又能料到,上京城竟然就真的出事了?
再说了,尹尚的所作所为,除了几个心腹下属,其余人等一概不知。
二人被罗穆尔大骂吃了牛粪,本还觉得有些屈辱,但随即瞥见罗穆尔眼中的杀意,心中瞬间一个激灵。他们的直属上峰虽不是罗穆尔,但罗穆尔的身份却比他们的上峰更高,就算罗穆尔一怒之下将他们杀了,他们又能如何?
大夏军中等级森严,虽主张各为其主不能越界处置他人的下属,但他们的主子现在生死难料,这里是罗穆尔的地盘,死了还不白死?
二人当即跪下请罪,纳东道:“将军请息怒,属下无能,实在是看不出来,对方大半的人手都是山匪,另外有几人看样子是江湖人,可为首的人却是个半大小子。”
蔚蓝一行人当日到达苍岩堡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净,彼时雪地上虽然燃起许多火把,但甫一到达苍岩堡,蔚蓝就让郧阳和白贝将蔚栩与大小熊带去安置,是以,纳西纳东并未发现随行的队伍中还有三个小孩,而翌日,纳西纳东虽然也跟了蔚蓝等人整整一日,却因不敢离得太近,又急着赶回大夏报信,就更加发现不了。
“半大小子?”罗穆尔更怒,“你们连个毛孩子都不如吗!”
纳西皱眉,忙分辨道:“将军有所不知,依属下看,这毛孩子很是邪门。除了汤剑锋手下的三十人,再加上乔先锋,山寨的其他人他全都放了。可却又只因汤剑锋一句话,就把汤剑锋杀了。属下见他出手既快又狠,又能驾驭众多高手和山匪,想必来历必定不凡。”
纳东眼珠子转了转,斟酌道:“将军,您说,这人会不会是汤剑锋的仇家?而他之所以会抓走乔前锋,有可能只是误抓?否则,又何以一来就把汤剑锋杀了?”
罗穆尔虽觉得纳西纳东愚不可及,面上神色却是缓和了些,他若有所思的看向二人,道:“这倒不无可能,你二人又何以如此肯定他们抓了乔前锋是前往萧关?为何没分出一人跟着他们?”
二人感觉身上的重压卸去大半,松了口气。
“确实是往萧关去了,属下二人见他们在松木林镇置办了大批帐篷和食材,看样子是三天左右的量,按照他们的速度,从松木林前往萧关正好需要三天,而且与他们的行进的路线正好吻合。”
纳东说着抬头罗穆尔一眼,面露愧色道:“将军,并非属下二人贪生怕死不敢跟上去,而是对方人多势众,一来属下二人根本不是对手,二来,其中有几人轻功极好,属下二人无论谁跟上去,都难免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