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她疑惑了一下,只道厉厉闹起了脾气回了荷包,起身将屋门关上,拨了拨炭盆里的炭,没有再多说什么,解了衣裳,吹了烛火钻入被中,很快便入了梦乡。

宁泽在院中站着,背对着惠袅袅的屋门,任风吹动着三千青丝,衣袂纷飞如雪莲花层层开放。

心中的惊浪久久不能平息。

一直都知道,惠袅袅身上带着秘密,她不愿意说,他便没有细问,可他心中好奇,尤其是在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的时候,随心随意的模样让他心中泛酸。

她的声音,是那种娇软甜柔的。即便生气时冷着声说话,都带着一种独有的娇柔。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从是这样的答案,事情是和他有关的。

她不是她,那她是谁?

厉厉就是他,为什么偏偏选中她?

不知站了多久,回头看向惠袅袅的屋门,已经没有了昏黄的光,显然已经睡下。

转过身来,缓缓走过去,推了推门,发现这一次门上了栓。

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他才长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消化掉他得到的消息,看向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缓缓勾起了唇角,走回自己的屋子。

既然厉厉是他,那必然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而他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一夜,厉厉便在他的面前站了一夜,似个门神一样守着惠袅袅的屋门,直到他回屋,厉厉才转去惠袅袅的床边趴着,神色柔和爱怜。

他的声音低低的,温润悦耳,“袅袅,如果我和他只能留一个,你会希望谁能留下来?”

而后又自嘲地笑了笑,“罢了,我知道的,你多半会说,人鬼殊途。”

微微顿了一下,露出狐狸般的笑容,语气却似赌气一般,“不论如何,在这之前,你是我的,我才不会让那个大笨蛋离你太近呢!”

抬手去抚惠袅袅散在枕上的发,穿指而过,他却好似能感觉到发触在指尖的感觉一般,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一双桃花眼呆萌地眨了眨,忽地起身,俯头,将唇往她的额上凑。

好几次,他没把握好力道,让他的下巴与她的额直接相穿而过,直到第五次,总算停到了一个恰好的位置。

她不能感觉到他的触碰,他亦不能真正触碰到她的肌肤,可他那满足的模样,好似在他真的在她的额上打下了一个印记一般。

他如孩子一般满足地笑着,温柔地看着惠袅袅,直到惠袅袅睫毛动了动,才又露出了小奶狗般的呆萌神态,在惠袅袅完全醒来前,开口道:“净元大师半个月后去京城与我们会合。”

惠袅袅眼睛一亮,那是答应了?!

…………

来接人的马车有两辆。

惠袅袅见状,便琢磨着与傅芷安主仆坐一辆马车,让宁泽兄妹一辆。

还不待她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便见宁姚将傅芷安主仆拉上了马车。美其名曰这是宁王府的待客之道。

傅芷安神色复杂地看了惠袅袅一眼,由着宁姚将她拉上了马车。

惠袅袅却没有注意,此时正被寻净元大师告别后赶来的宁泽身影挡住。

他看着她的眸光有些深邃,面上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朝她伸出手来,“袅袅,请。”

最后那一个字拖长的音调,让惠袅袅将视线由他的手上转到了他的面上。他要扶她上车?这让她的心跳乱了几拍。

惠袅袅摇了摇头,“谢谢世子,我自己来。”

不去看他眼中突然流露出来的那抹受伤,快速扶着车门踩着踏凳往上走。

沾着雪的绣花鞋底踩在木制的脚踏凳上,很滑。

一脚踩上去,另一脚才刚提起,准备借力踩上另一个高度,脚下便滑得让她身体失了衡,向一边歪去。

好在手紧紧抓着门框,勉强稳住了身形,只是尴尬得脸上发红,不敢看人。觉得周围即便没有谁发出笑话她的声音,也一定在用目光,在心里笑话她。好在傅芷安和宁姚都已经上了马车。

刚准备重新往上走,觉得裙子被什么绊了一下,再次失衡,手上发软,竟没抓稳,再向一边倒去,天旋地转间,记得这个位置站的是宁泽,立时呼出声来,“让开!宁泽,快让开!”

宁泽却是稳稳地接住了她,含笑看她,“如何能让?”即便那是一个他看不见的自己,他也不会让。

他喜欢听她叫他的名字,这让他觉得,他们之间并不是那么疏离,她对他,也不是她所说的那般毫无感情。

惠袅袅惊魂未定,急呼吸几个来回后,发现自己正一手抓着他的衣襟,一手攀着他的肩,而他一手从手稳着她的肩,另一手在身前护着她的腰,她的双腿正别扭地卡在踏凳与车椽之间,可她此时无从顾及,两人离得这般近,他偏头看向她时,鼻息都能交汇到一处,升起的白雾,朦胧了两人的目光,在两人相隔的咫尺间的距离里,如藤蔓般交缠往上,升到一定高度,又如两片云彩缓缓相融。

惠袅袅觉得,这回,不仅是山根,她整个脸都烫了起来。

怔怔地看着面前,也不知自己的心跳是失了速还是停了拍,总知,她是感觉不到了,整个人也僵在那里,脑中空白,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才对,也无法去想,自己的裙子怎么会被无缘无故地绊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指动了动,想起,应该先站稳,然后再向他道谢。

对,先站稳……

念头刚生出来,便再次觉得眼前的景象旋转,停下来时,已经被宁泽放到了车椽上坐定,他站在她身边,拿着一方锦帕按住了她的鼻子。

惠袅袅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更烫了。不过,丢脸丢多了,也便丢成了习惯,还是觉得尴尬,却已经不如先前那般慌乱,只是垂着眸,自己伸手按住那锦帕,不曾看到宁泽白润的耳垂红似滴血,那色泽悄悄地蔓延到了颈根,颊边。脸上带着笑意,眸中神色是担忧与愉悦混杂。

两指相碰间,惠袅袅抬眼疑惑地看向他,他才慌忙收回了按在锦帕上的手。垂着眸,看向她的腰间,玉佩与荷包正并排挂在那里。

心念一动,他轻声开口,“袅袅似乎忘了给我回礼。”

惠袅袅细听了门内的声音,原本还可以听到的有节奏木鱼声在厉厉进去之后便消失了。

自知必是厉厉又阻隔了那些声音,对眼前一本正经的小和尚有些恼意,“小师傅,我且问你,能要人命的东西,一定是人吗?找官府有用吗?就不能是病?亦或是别的缘故?”

她磨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她可是准备了一大堆的话用来劝净元大师的,有没有用,也得让她见了人,说了话才知道,却被这么一个小和尚阻了事。

小和尚只觉得“女妖精”看他的目光与别的香客不一样,似乎要把他吃掉似的,哦,果然是女妖精,幸好没有把她放进去。

小心脏“噗通噗通”跳不停,要以身事法了吗?女妖精要吃掉他了吗?

悄悄地看了女妖精一眼,“还有可能是女施主,有可能是相思病。”

惠袅袅瞪眼看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女施主。

她要人命?!

她现在还真是有掐死他的心了。这和尚真是……

她竟然被一个小和尚言语调戏了?!!!

她柔柔地笑了笑,正被小和尚悄悄瞧见,见小和尚立时颤了颤,她顿时冷了脸,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师傅真是佛赐灵慧,思维清奇。”

小和尚垂眸谦虚,“施主谬赞。”

“不过,你一定是佛祖莲池里叶片上的一滴露珠,摇摆不定,心性不稳,六根不净,纵有灵慧不曾开,这才被丢来凡尘。可你来了凡尘又不好好过你的凡尘生活,反而跑来佛祖跟前!”

惠袅袅越往后说,语气越凉,说得小和尚睁大了眼睛盯着她忘了言语。

他亦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之意,涨红了脸,“女施主说话为何如此伤人?”

惠袅袅冷哼一声,“到了佛祖面前,我照样如此评断。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却信口胡言。几时见我要过人命了?当真要人命的恶鬼,你敢不敢去抓?本分的事情不好好做,却是动那些歪斜心思,招人笑话,佛祖都不会待见你。佛家戒律,你犯了哪几条?”

小和尚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自己自小在寺里所学所知,都无法开口回驳女妖精,哦,不,是女施主的话。

一句句,像打在他身上的戒鞭,抽疼抽疼的。

可哪里有正常的女施主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大师的呢?小和尚心中委屈,他只是个小和尚啊……

惠袅袅继续道:“佛家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你已犯其三其四,最要人命者,无非一个‘欲’字,你欲念已生,还不速速回去抄念佛经向佛祖请罪?”

将这小和尚支走了,她也便可以进去了。

小和尚猛地摇头。

他这会儿是相信惠袅袅当真有事寻净元大师了。

可净元大师此时闭关静修,加之又是夜深之时,不可能见客,“女施主请回去吧,不论何事,由小僧代为转达。”

这女施主太厉害,不像妖精,倒像戒律堂举着戒鞭吃人的大师傅!

见他的神色已经恭敬了起来,惠袅袅心中的恼意稍缓,可……

“事关重大,我必须要见到净元大师当面和他说。”

小和尚退到禅房门口,“待我明日与师父言明,若师父愿意见,再去请女施主。”

惠袅袅急了:“……明日一早我便要下山回京。请净元大师同行相助。”

可这小和尚一夫当关,垂着头,学着净元大师摆出一副再也不想说什么的样子。

若小和尚还如刚才一般,惠袅袅倒还能有点办法。这一时间如顿悟般收了心情,真真让她如同遇上了一尊雕塑,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看了一眼禅房的门,也不知厉厉在里面和净元大师是如何说的,这个时候还没有出来,想必净元大师不曾答应。

烦闷地在屋外走来走去,悄悄捏起一颗石子在手中,思量着,若将这小和尚打晕了,便可以直接进去了。

余光看到立在廊下的宁泽,没有去看他身下的影子,只当他是厉厉,眼睛一亮,大步走了过去,“出来了?情况如何?”

宁泽心中疑惑,面上却只是挂着平日里最常见的浅笑表情,没有说话。

惠袅袅却好似自己说错话了一般,看了一眼小和尚和那紧闭的禅房门,压低了声音对宁泽道:“你既然出来了,想必他已经答应了。走,我们回去说。”

那小和尚已经把她当成了一回妖精了,再到他面前与空气对话,少不得又会引来一些古怪的误会,便对宁泽使了个眼色后,大步往回走了。

宁泽越发疑惑了起来,抬腿跟了上去,脚步轻轻的。

小和尚苦了脸,那不是宁王世子吗?了不得了,得罪了女施主也就罢了,这连带着宁王世子也得罪了,师父与宁王世子关系那么好,若将他将女施主当成女妖精,还说出那般不知廉耻的话来……小和尚顿感戒律堂大师傅的戒鞭在召唤他,全身都觉得冷意森然。

厉厉在外面飘了一圈,没有看到惠袅袅,心中狐疑,想问小和尚,无奈人家看不到他,立时又飘进了禅房里。

不一会,净元大师打开门来,问小和尚,“方才那位来寻老衲的女施主哪里去了?”

小和尚立时吓得双腿发软,连说话也结巴了起来,“走……走了……和……和宁王世子……一起……一起走的……”

末了,他忽地朝净元大师跪了下来,抱着他的腿道:“师父,弟子错了……错了……”他不仅有欲念,还畏惧强权,他只是一个小和尚啊,为什么要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呜呜呜呜……

厉厉可没心思听他错了什么,听到宁泽把惠袅袅给带走了,一双桃花眼都瞪圆了,周身散出些许戾气,顾不得形象,以最快的速度往回飘去。

冬天的风,有些大,时而还带着树上未化或已经化了又结成冰的冰雪团砸下。

团子们从他的身上穿过,风却能时而把他吹得偏移方向,越想快便越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