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赫瞥了一眼靠在小竹怀中的华清郡主,躬身领命道:“属下明白!”言毕,向后使了个眼色,一个夜不收就很识相地跑腿去了。
赵当世这时又道:“葛大侠不畏危难,救了我的孩子,我无以为报,今后就在营中正式增设一个‘总教头’的职务,让他担任,一切待遇地位,与百总平齐。”说到这里补充一句,“他的后续养伤调理诸事,来哥儿你负责安排一下,务必要保得他康复后,又是龙精虎猛的好汉子。”
周文赫闻言,又是一声重诺。王来兴与覃施路也点头道:“放心吧掌盘子,葛大哥于我俩,亦师亦友,你就不说,我俩也勤心勤力服侍他直到复原。”
赵当世“嗯”了一声,将赵元劫招到近前,查看了一下,覃施路道:“元劫还好,只有几处地方擦破,颈部也遭了些罪,不过都没啥大碍,过两天就能恢复。”
赵元劫听了,也将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大声道:“爹,我没事!”
赵当世不禁哑然失笑,拍拍他的大脑袋,道:“好,好,这才是男子汉。”说到这里,疑问,“你倒说说,那时遇到了些什么人?”
对于赵当世来说,赵营的事才是头等大事,赵元劫与葛海山都无性命之虞并不代表着赵营不会遭受危险。恰恰是通过这件事,赵当世感到,赵营的四周的安全形势或许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乐观。尤其是知道了葛海山所受的伤多为弩箭所伤,他的重视就更进了一步——能以强弩为袭击武器,下狠手的这帮贼人,绝不是那些只有木竿、片刀可用的宵小之辈。
覃施路知道赵元劫个孩子说不清楚,就走过来准备替他说,同时先见手上从葛海山身上取下的几枚箭镞交到赵当世手上。赵当世接过这几枚箭镞一看,登时色变,不等覃施路、王来兴询问,周文赫早被叫到跟前。
周文赫见到这些箭镞,脸色勃然与赵当世无二,赵当世低声吩咐他两句,他面色凝重地点着头,顺手拿了其中一两枚箭镞,迈步就向外走。
孰知他才走到帐幕前,自外先进来一人。来人脚步颇急,一不留神差点与周文赫撞了个满怀。周文赫不快下正要瞪去,却见来人是自己手下的庞劲明,且瞧对方火急火燎的模样,定然也是有要事相报,就不计较,对庞劲明点点头自去了。
“掌盘子,要事!”庞劲明走过来,看了看帐内的众人。
赵当世暂时放下对覃施路与赵元劫的问话,揽过他走到侧里:“什么事?”
“廉不信回来了,现在营外等候。请掌盘子决断。”
天时在崇祯九年底至十年初的这几个月对于赵营其实十分眷顾的,不久前的雪势给赵营赢得了休养生息的时机,而近段时间,尚在巩昌府游荡的蝎子块拓养坤表现出了极强的韧性,在陕地左光先、曹变蛟两员猛将的围剿下,依然坚挺,也因为他,原本预计自西北绕入汉中府、顺路扫除西北流寇的左、曹两部主力不得不继续滞留在巩昌府。
洪承畴为了“响应朝廷的号召”,在调遣左光先与曹变蛟南下的不久,又派出马科一部后续支援,同时接到兵部的敕令,调不久前才从前线撤下,正在郿县、宝鸡一带休整的和应荐、贺人龙、孔全斌南下入汉中。这三部军都是老油条了,好不容易逮个机会休息,怎肯轻易挪身,命令下达了半个月,还是风平浪静。
所以当前唯二可虑者,一者为了雪耻报仇,气势汹汹将来的四川总兵侯良柱;一者由河南入关进陕,已到西安腹地的援剿总兵祖大乐。
不过此次侯良柱动员了大概五千人,兵众颇多,汉中方面也直截了当向他表明府库存粮暂时无法协调出这么多人的粮饷配额,所以川军后勤方面的事,还得侯良柱自己解决。而川北到汉中路程目测近,实则各种山径栈道百转千回,极难行走。侯良柱现在忙于规划运粮路线、设定各个贮粮点、招募民夫、搜集运输的小车等等杂事,在后勤未曾妥善安排好前,富有作战经验的他是绝不会轻易调自己的主力出川的。
故此,赵营最有可能首当其冲的对手,反倒是远道而来的祖大乐。和前任援剿总兵祖宽一样,祖大乐也是关宁军出身,而且比起祖家家仆出身的祖宽,祖大乐还是关宁军中实际首脑人物祖大寿的堂弟。当初祖宽与祖大乐同受诏前往中原剿贼,祖宽因功升为总兵后,祖大乐就十分不忿,如今自己终于取而代之成了有权于数省间自由来去的援剿总兵,他端的是扬眉吐气。
比起祖宽,在辽东飞扬跋扈惯了的祖大乐更为凶暴强悍,军纪之差连一向被称为“兵匪”的陕兵都自愧弗如。他手里将近三千人,也是马多步少,因此机动力很强,反正是走到一处抢到一处,军粮对他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本来因陕、豫等地地方官的不断弹劾,朝廷对于军纪这件事一直抓得比较紧,一些官军受了警告处分,行迹收敛不少,最多也只限于小抢小闹,可兴许是为了安稳祖大寿这关宁系的心,朝廷方面始终对祖大乐的暴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变相助长了祖大乐一军的气焰。
赵当世从韩衮的嘴里了解到一些祖家兵的基本情况,也从经历过高迎祥被俘之役的杨招凤那里探知了些这些关宁军战力的虚实。这些关宁系出来的军队,或许比起满洲人甚至一些蒙古部落占不了优势,但对付起西北腹地,绝大多数泥腿子出身的流寇来,无论装备、战技或经验,都绰绰有余。
正因为这个原因,纵然祖大乐人数不多,赵当世也不敢有丝毫轻视之意。他知道,一旦疏忽,被这些机动力强、作战凶猛的官兵钻了空子,遭受到的损失也绝非是当下赵营的实力可以承受的。
再过两天就到了二月,这段时间,赵当世除了四处安插兵力、拔除一些小的官军堡寨外,所有的军务都围绕着在汉中打一仗的阶段性方针转。和在川中时一样,赵当世希望能打一两个漂亮仗,杀杀官军的威风后再行转移,这在之前可能行不通,但按照目前也许祖大乐、侯良柱会先到这样的情况来看,还是可以一试的——赵当世在川楚尝过甜头,认为一味逃窜,不仅会激励官军,也会令自家军队意志消沉,但若给了官军下马威,局势就会容易掌控得多。
数日间,军务繁多,赵当世颇有些力不从心,所幸有着覃奇功、穆公淳分担压力,就连一向孤傲的刘孝竑也主动接了些任务过去,重担才不至于压得赵当世喘不过气。
眼看着帐外日头逐渐西沉,伏案一日的赵当世略感疲乏,看了眼左下侧正在埋首奋笔的覃奇功、穆公淳、刘孝竑三人,原有的疲累竟在刹那一扫而空,他伸了个大懒腰,正欲起身活动活动。这时周文赫急匆匆走进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他当即大惊,几乎是弹身而起。覃奇功等受到惊动,相继抬头,赵当世说道:“营中有件要事急需处置,这里劳烦三位先处理着。”
覃奇功看他急切模样,轻声道:“不妨事,掌盘但去便了,这里教给我几个就是。”自从赵当世接过“闯将”的称号,营中文武称呼他都不再是之前那个不伦不类的“都使”,全都转成了尊敬意味更浓的“掌盘子”。
赵当世朝三人点了点头,与周文赫快步流星地去了。出帐后,三拐五绕,很快便到了华清郡主的居帐。
事态紧急,赵当世无心拘礼,掀了帐幕径直入内,一进去,却见满帐的人都齐刷刷将目光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