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大明朝内宦的局限所在了,别看明朝出了不少祸国殃民的权阉,比如刚死的王振,再比如将这一切发扬光大的刘瑾魏忠贤,但其实他们最多也就祸害一下官员和百姓,却从未能如自己的先辈,比如汉唐时的安歇掌权太监般可以真正操纵朝局,甚至决定天子的废立与生死。
要是换作这两个朝代,以太监的实力,他们是完全能找一个至少可以不威胁到自身安全的人来当皇帝的,比如年幼的太子朱见深。只可惜,在大明朝,太监是完全没有这个权力的,甚至之前当太后和群臣议定此事时,他们也全然不知,直到事后才惊闻这个消息。
而到了眼下这一步,他们是更不可能阻止此事的发生了,这让曹瑞等人的心也跟着彻底沉到了谷底。
在他们的身边,君臣的这场戏已经来到了尾声。随着朱祁钰再度拒绝之后,太后终于也开声相劝。这劝说的话,其实与当日在慈宁宫所说的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用词上更大气了些,态度上也更坚决了些。
到了在一步,朱祁钰终于不再作坚持,只得拱手答应接下这沉重的江山,登上那至高的位置。
随着事情敲定,朱祁钰从太后手中接过代表皇权的玉玺之后,这一场劝进就算是彻底做完。
于是在一片山呼万岁声里,朱祁钰缓缓走到了那高高的御座跟前,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便坐了下去。
与此同时,完成自己使命的孙太后和钱皇后等人便默默地退走。接下来,这里的主角就只剩下他们君臣了。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在其坐定之后,群臣再次拜倒,极为郑重地以大礼参见。一时间,整片太和门广场之上,只有朱祁钰一人是端然坐着的,其他人已全都跪倒在地。
从他的位置望下去,全是匍匐脚下的背影。这种将万民百官都踩在自己脚下的感觉,让朱祁钰的心里先是一愣,然后便打心里生出了一阵畅快之感来,这是他之前从未领略过的感觉。
这就是天下第一人,唯我独尊的感觉了吧……心里转着念头,朱祁钰还是出声喊道:“众卿平身!”
此言一出,代表着新皇真正确立,大明的新的时代也随之开启!
大明正统十四年八月初七,黄道吉日,诸事皆宜。是日一早,便秋阳高照,云淡风轻,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辰时刚过,悠扬的钟声就从庄严的紫禁城中响起,回荡在整座四九城的每个角落,让众多早起之人忍不住都搁下了手边的活计,下意识就翘首朝着皇城方向张望过去,虽然他们其实连皇宫的城墙都未必能看得到。
因为城中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全都知道今日就是朝廷选定了要另立新君的大日子。也就是说,打今儿开始,大明王朝将要翻开崭新的一页,新皇将立,这自然足以吸引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了。
随着钟声渐息,激荡的鼓声又随之响起,然后紧闭的皇宫大门便次第而开,从午门一直通往太和殿广场的道路上,早已被人拿净水泼洒,并黄土垫道,一切都是迎接天子驾临的最高规格。
而在午门外的那一片宽阔广场上,几百名大小官员全都肃穆而立,低头等候着那一时刻的到来。随着吉时的确切到来,轰隆隆的脚步声就从径直对着午门的那条御街尽头响起,众人凝神看去,便瞧见了千名顶盔贯甲的禁军将士正护送着一辆华贵的,由八匹纯白骏马所拉的马车缓缓朝着宫门而来。
马车的两边窗户早被拆除,前方的遮帘也被卸去,从而无论是打哪个方向,人们都能轻易看到里头端然而坐之人的打扮与模样。这是个身着明黄龙袍,头顶帝王旒冕,神色肃穆庄重的年轻人。他,自然就是曾经的大明郕王,即将接任天子之位的朱祁钰了。
只见他紧紧地绷着脸,看着颇有威仪,这让远远瞧见他身影的群臣很快就拜倒下来,齐声喊道:“臣等拜见郕王殿下!”此时的他尚未真正登基称帝,所以这称呼还不能改。
这时候,马车已经驶到了广场跟前,在看到那黑压压一片跪倒的群臣时,朱祁钰只觉着心跳如擂鼓般急速,脸色也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起来。张了张嘴想要让众人平身,可喉咙一阵发干之下,这话居然都说不出口。
直到略咳嗽一声后,朱祁钰才镇定下来,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道:“各位大人还请免礼,且随孤王入宫!”
马车继续向前,很快就穿过金水桥,钻入了那象征着帝王至高身份的午门之中。再一次进入这紫禁城里,给朱祁钰的感觉却是全然不同了,每进一步,他都觉着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跳动,在远远瞧见那巍峨的太和门时,他甚至都觉着自己的整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而群臣,这时也纷纷从地上站起身来。在互相看了几眼后,拍拍身上的浮灰,便以爵位或官职的高低,排好了队伍,然后从另一端的宫门进入。那午门可不是寻常人有资格走的,只有天子,或是即将成为天子之人,才能打此进入皇宫。
此时,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之上,已经有不杀太监宫女簇拥着孙太后、钱皇后以及尚须人抱的太子朱见深等候在此了。见到马车打前方慢慢接近,不少人的心里都生出了极其怪异的想法,尤其是钱皇后,更是满脸的惶惑和不安。
她与朱祁镇的感情一向极好,只是小女儿心态的她本来以为这辈子都能和天子相敬如宾,成为后世美谈。可结果,这一场变故却让她猛地就从天堂落入到了地狱之中。
如今丈夫身陷蒙人之手生死难知,而为了大明江山稳固,自己却只能同意让天子的兄弟来承继皇位。恐怕从此之后,自己在宫里的身份就会变得极其尴尬与古怪了吧?当然,她最担心的,还是朱祁镇,要是蒙人知道此事,会如何对他?还有,他自己知道了此事,又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