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缜看出对方神色间的几度变化,也觉着有些古怪,但毕竟君臣有别,不好再问,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了上去:“殿下,这是兵部今日收到关于有军队从西南开拔北边的军报。但于侍郎和下官以为,此事却有不妥。毕竟去年西南才刚出乱子,此时若抽调太多兵马,恐那里的诸族又生异心。而且这点兵马于北边的大局来说也没有太大影响,故而想请殿下否了这一事,并呈报天子处。”
陆缜做此决定除了口中提到的这几点原因外,还有一点是为了想替大明保留一点元气。毕竟现在的各地兵马都还算遗留了前辈们的几许风骨,可不能让他们都折在了土木堡。只是这话却不好当了别人的面说出来。
朱祁钰听了这话,便很随意地哦了一声,随后便打开那份文书,很是熟练地就从一旁拿过了自己的那方辅政大印,看都不看里头的内容,就直接按了下去。
当他做完这一切,并将之递给陆缜时,后者却是一脸意外地愣在了那儿,甚至连文书都没伸手去接,显得颇有些失礼。
“陆郎中……这是有什么问题么?”见陆缜一副怔忡的模样,朱祁钰也是满心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
陆缜这才回过神来,却不急着接过文书,而是正色地看向面前的年轻王爷:“殿下,还请恕臣无状,你这么快用印是不是太草率了些?怎么着也得先看看里头到底写的是什么,才好用印交还与臣才对啊。”
“这……”朱祁钰闻言也是一愣。这十多日来,他早习惯了这么用印,完全就没多想什么,现在被陆缜这么一问,还真有些答不上来了。半晌后,才道:“孤信得过你,而且你刚才不是已经跟孤说过这上面的内容了么?”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臣虽然说了,但难保其中没有暗藏什么机巧。何况,要是臣欺骗了殿下呢?这文书里的内容与臣所说的完全不一样呢?事关我大明天下,怎能如此草率?”陆缜说着,再次正色地冲对方拱手一礼。
这话,再次说得郕王一阵失神,这都是正道理,他可真有些无法反驳了。
而陆缜的话却还没完呢:“何况,要是这里的事情真出了什么差错,恐怕今后要追究起来,殿下您的责任也不小哪!”
第三更!!!!
三月初,天子朱祁镇终于率京营十万精锐出征。随后的半个月的时间里,原先停驻在附近的各省大军也都陆续启程,紧随着天子的脚步向北而去。
而随着他们的纷纷离去,原先热闹纷纷的京城也终于重新恢复了平静。虽然百姓们总会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对当日天子出征时的盛大场面念叨不已,也有不少人憧憬着不久的将来,当大军彻底击溃北方的蒙人,凯旋归来时又将是怎样的一场欢庆,但大家终究还是过回到了原先的日子,一切都变得平静,甚至是平淡起来。
只有被天子留在京城的这些官员们,在这段时日里是最为忙碌的。因为京城各大衙门的官员都被或多或少地抽调了一部分随帝出征,所以平日里的政务就全压到了留守官员的身上。而且,许多大事他们还做不得主,只能以快马把消息送去北方,等着自家上司做出决定。这一来一往间,自然又增加了许多的时间,从而让事情变得更加的难以处置。
但既然天子把京城政务交托给他们,这些官员就只有鞠躬精粹地为朝廷办差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而除了原来的那些政务外,更有前方一些命令传递回来,让他们更是忙得恨不能一个人劈开了当两个人用。
当然,在满京留守之人也不全是忙碌不堪的,至少有两个受天子旨意留在京城的人是相当空闲。这其中一个,自然就是当今太子朱见深了。他不过两岁,才刚牙牙学语,自然是不可能插手政务,至于另一个,便是被定为辅政的郕王殿下,朱祁钰了!
其实照道理来说,既然朱祁镇把辅政的重任交托到了这个弟弟的身上,那他怎么着也该有所表现,同时手握重权才是。可事实上,却浑不是这么回事,究其原因,还在于其藩王的敏感身份。
虽然自幼朱祁钰都与自己的兄长关系不错,也从未有任何不可说的妄想,但这并不能让外人完全放心。哪怕这次天子亲自下旨让他辅政,似乎在许多人眼中这也就是个摆设而已,只是为了让太子监国变得更加的顺理成章,才会把他放到这个位置上。
所以每日里朱祁钰虽然一大早就会出现在皇宫里,甚至每过三日也会站在太子身边参与一场小规模的朝会,但他几乎都只如泥塑木雕般,什么话都不说,什么意见都不表。
然后等到有各种需要宫里确认的奏疏公文送递到面前时,他需要做的也就是拿起他的印鉴在上面盖上一方印而已,至于这其中到底说了些什么,则自有司礼监的人进行判断了。
刚开始时,少年心性的朱祁钰还想要负责一些,在接过司礼监太监送来的奏疏时还下意识地想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可结果他才看不了片刻,那名送奏疏过来的随堂太监就有些急着催促了起来:“还请殿下快些用印,外头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处理公务呢。要是耽搁了时间,咱们可担待不起哪。”
如此大胆且无礼的催促,让朱祁钰也是一阵恼火,当即抬眼狠狠地就朝对方看去。可他那气势汹汹的一眼,却压根没有吓到对方,反倒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调侃,以及一丝猜疑的意味来。
被这一眼望着,朱祁钰才猛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要是让他们冲外头传一句自己野心不小的话来,恐怕自己跳进黄河都要洗不清了。而且这么一来,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前方皇兄参战时的情绪,要是真因此而闹出什么来,可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藩王所能承担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