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总是和地方驻军打交道的邝部堂对这个杀敌数字还是表示怀疑的。恐怕这千人之中,有近半是那些没有准备的,前来大明境内想要交易的蒙人了。但这事却已无可查证,他也只能认了。
可这么一来的后果却是相当严重。恐怕这么一来,蒙人是再不会信朝廷所说的话了,而且双方也算是彻底结下了死仇。
不过此时,他们已顾不上去担心这些了,随着这一道捷报的到来,陆缜,又或者说之前一力主张以怀柔和平手段应对蒙人的一干朝臣的处境将变得极其尴尬。
因为边关已用确确实实的现实来告诉他们想要用这种通商的手段来和蒙人和平共处是非常不现实的。只有如太祖太宗时的强硬出兵,将之彻底击败,才是针对蒙人的最好办法。
这时,于谦突然皱着眉头问出了一个问题:“山西这事怎么看都透着古怪。草原上的蒙人不是一直都缺盐么?怎么这一回却突然能拿出大批的食盐来与我们交易了,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盐?”
邝埜也不禁一怔,因为事情来得突然,再加上被蒙人动兵入侵一事吸引了注意,他居然就没往深了想。现在被于谦这么一点,他也陷入了疑惑之中:是啊,盐一向以来也都是大明对北边禁运之物,他们这是怎么搞到这许多盐的?
只有陆缜,此刻却是神色微变。因为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个中缘由,恐怕这一切还是因为自己哪。
因为就在几年前,他初来这个时代,身于草原上时,曾帮着喇合部的人从山崖石壁间提取可用的食盐。当时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从没往深了想。却没想到在数年后的今日,却带来了如此深远的影响。
显然,喇合部虽然早被瓦剌所灭,但其中还是有懂得制盐的族人落到了也先之手,从而让其也掌握了这最简单的提取食盐的方法。
不过这一点,陆缜是不敢当着两名上司的面说出来的。因为一旦此事泄露,自己的罪过可就太大了,就算于谦和邝埜想要力保自己都未必有这个本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一事永远埋在心底,让它彻底腐烂消失。
既然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邝埜便也没再勉强,只是在叹了口气后道:“无论如何,如今首先要做的,还是把这两份捷报送进宫去,一切就由陛下来圣裁了。”
对此,陆缜自然是赞同。因为倘若这背后真是王振在暗中用力,那么以厂卫耳目之灵便,恐怕这两份捷报入京之事他也已经知晓了。此时拖着,只会更加的落人口实。所以他也站起了身来:“既然下官在此事上有着不可推卸的罪责,那我也随大人一道进宫吧。”作为四品郎中的他此时已经有资格在遇到要事时求见天子了。
大明正统十三年北京城的第一场雪,明显要比往年来得早上一些。
才十月下旬,天气就已显得格外寒冷,阴沉的彤云更是几日来死死地压在这座古老尊贵的都城上空,直到二十五这天,酝酿数日的大雪终于落了下来,给整片京城都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被褥。
此时,兵部衙门的二堂之内,几名重要官员的脸色却比前两日的天色更加的阴沉,大家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刚从北边送递过来的一份捷报,只是看他们的脸色,这似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败更多过捷报了。
终于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尚书邝埜苦笑着开了口:“这终究算是一场胜利,所以待会儿还得将这捷报送进宫去。”
“可是这么一来,善思之前所提倡的以商却敌的思路可就要彻底被人否定了。”于谦有些可惜地看了陆缜一眼,轻轻摇头。
陆缜的脸上也满是苦涩。谁能想得到,自己的一番心思最终却换来了如此结果?也不知宣府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岔子,居然就让蒙人出兵大举进犯,而且他们还趁此取得了一场斩敌数百的大捷,这事儿是怎么都盖不住的。
而一旦捷报送入宫去,王振一党自然就能借题发挥,直指自己这一套并不合时宜,并古董天子再次对北边用兵了。自己几番冒险算计,辛苦换来的大好局面,居然就这么毁于一旦。
突然,陆缜心头又是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测已冒了出来。之前王振所以会如此配合,没有出尔反尔,很可能不是因为有胡濙在旁威慑,而是早在此事上等着自己了吧!
越想之下,陆缜越觉着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一定是王振的人在宣府一地动了什么手脚,才导致了这一场战事的发生。他相信,以王振和厂卫的手段心机,想要搅乱那边榷场的安定,把明蒙双方本就脆弱的关系彻底打碎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即便有八成把握,陆缜依然无法当着这些上司的面把话说出来,更别提拿到朝堂上去指责王振他们了。因为他手上完全没有任何的证据,猜测是不可能定人之罪的。
怪只怪自己之前太过于想当然了,只想着用商道手段来压制蒙人,却忘了这种事情只要有人在背后阴上一把就能把大好局面彻底颠覆。
所以在听到于谦的这番话后,陆缜只能一声叹息,随后拱手道:“几位大人,要说起来确实是下官思虑不够周密,这才导致了眼下的被动局面。倘若天子真要怪罪的话,自由下官来担负起一切罪责!”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邝埜很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本官岂是会把罪责推到下属身上之人?既然你是我兵部属官,我这个当尚书的自然是要护着你。而且只是河北一县的小乱罢了,天子圣明,当不至于因此而否了全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