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陆缜倒还好,他早知道在自己没有亮明身份前朝中必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这种质疑自己身份的说法倒也在情理之中。但有些人就不这么看了,比如天子身旁的王振,见此脸色就是一沉,眯起眼睛来就狠狠地盯了徐晞一眼,显然是恨上心了。
陆缜虽然可以理解对方的反应,但他却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所以在对方说完后,只是一笑道:“徐尚书此言差矣。子曾经曰过,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此话放在这儿也是一般,论对北边蒙人的了解,下官虽不敢夸口,恐怕在场各位里还真未必有比我了解更深的。”
此言一出,换来的是一阵哗然,不光是因为陆缜他如此之大的口气,更因为他有些俏皮的道了句子曾经曰过,有人为此忍俊不禁,更多的却是大感不满,这可是对孔圣人的大不敬哪。
邹枋和王振等人见此却是大感痛快,觉着自己这回果然没有找错了人,这个陆缜还真是个有些胆色的人,居然敢以七品县令的身份直接跟兵部尚书呛声。
徐晞面上阵红阵白,恼怒地盯了陆缜一眼:“你这话里可着实自大得很哪,难道就因为你曾立下小小功劳,就无视我朝廷众臣了么?”
“不敢,但下官所言却是实情!”陆缜不亢不卑地对视着他道,此时的他,看着已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拘谨和紧张了。
“哼,口出狂言,不过是坐井观天而已!”就在徐尚书打算再用言辞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晚辈时,天子终于发话了:“徐尚书,还是先听听陆缜他是怎么说的吧,毕竟他确是从山西而来,也确实刚与蒙人交过手。”
皇帝这一发话,徐晞纵然还想说什么也只能忍下来了:“臣遵旨。”
而不少附近的官员心里却是一阵发紧,显然王振那阉宦早在之前就做通了天子的工作,现在不过是想找个更加拿得出手的理由而已。而叫人无奈的是,因为事出突然,大家全无准备,连想要反驳都很是没有底气,这却如何是好?
“陆缜,你且跟朕说说,北边的蒙人到底如何?我大明又该怎生应对才是?”朱祁镇的一双眼睛再次落到了陆缜身上,温声问道。
此时,一缕初升不久的阳光从东边照来,正打在了陆缜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随后,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来:“臣遵旨!”
虽是身在群臣队列的末尾处,但因为奉天门广场上有一定的扩音效果,再加上官员们都没发出什么响声来,所以前方高官们的对话还是被陆缜全听了个清楚。
听着邹枋一番言辞下来居然让人无可辩驳,陆缜心里不觉也有些急了。倘若对方见事情尽在掌握不想节外生枝地用到自己。可就麻烦了。更麻烦的是,自己离开时已让林烈相机动手,如此是断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一旦不能破坏王振的盘算,今后可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正患得患失,却又无可奈何间,陆缜猛地就听到了前面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居然是宣自己上前回话的。这让他的精神顿时就是一震,与此同时,心里也是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这可是在大朝会上去和天子面对面地奏对哪,说不慌是骗人的。他陆缜在穿越前不过是个没多少经验的年轻人而已,纵然在来到这个时代后经历了许多,可这样的大场面却还是首次遇上,那种因为陌生而带来的紧张感瞬间就充满了他的整个胸臆,连自己是怎么从队列里走出去的都有些记不清了。
更叫陆缜感到紧张的,是当他出来后所面对的一道道充满了嫉妒和警惕的目光。这一道道目光如有实质般一一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动作更显僵硬,只有用莫大的自制力,才能坚定地不断向前迈去。
想来是,他所站队列周围的那些官员个个身份低微,有许多更是在这小官职上蹉跎好多年了,恐怕终其一生都很难在这样的场合里走出去说几句话。而现在,陆缜这么个小县令却被天子钦点出来回话,这如何能不叫人打从心里感到羡慕嫉妒恨呢?
而且,他这次要说的还是对北边用兵一事,是与几乎所有文官的利益与观点背道而驰的主张,自然就更惹人厌烦了。
顶着无数深带敌意的目光,陆缜终于走到了几名高官站立的身后,顿了一下,便大礼参拜了下去:“微臣广灵县令陆缜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话的同时,整个人还匍匐在了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之上。
本来还一片肃静的场面因为他这一番言行而终于生出了一阵嗡嗡声,那是众多官员的窃笑与叹息。许多看向他的目光更多了无数的鄙夷和轻贱,不少人已在心里给他打上了烙印:“这就是个摇尾乞怜的奸佞小人而已!”
这也是陆缜有些慌了神,下意识学着以前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场面做出的参拜大礼。但其实,那等行径只是在后来的辫子朝才流行开来,至于如今的大明朝,君臣之间远没有到这等卑躬屈膝的地步。
此时的官员心里还是有几分傲气的,哪怕对上了天子,也是有着独立人格,紧守底线的。说大明朝是老朱家的天下,毋宁说这是君臣与士大夫共同持有的天下。做个比喻,辫子朝如果是家族独裁企业的话,大明便是股份合作企业了。明朝皇帝更多只是董事长,而非总揽一切大权的总裁,君臣更多只是合作关系。
虽然臣子面君时也会持君臣之礼,但像这样看着都跟五体投地没什么两样的大礼,除非犯了大错时,是没有人会当众做出来,因为这实在太有损人格和官员的体面了。
不光是旁边的官员见此心生非议,就是正统皇帝,此刻也是一脸的诧异。半晌后,才在干咳了一声后道:“你……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