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议微微摇头,依旧望着火炉出神,唇畔又浮起淡淡笑意,“我还记得当时母亲对我说,春秋时卫懿公因爱鹤而失国,武王却能受召公之诫,杜绝玩好,所以圣德光照千载。她问我,是愿意做一个流芳百世之人还是一个遗臭万载之人?”
时隔这么多年,他还将母亲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哪怕是训斥也觉得甜蜜珍贵。
孙尚香默默看着他,蓦然想到大哥孙策何尝不是少年丧父,原本是株茁壮小树,却要在短时间内被迫成长为参天大树,为家族中其他小树幼苗遮挡这世上的风霜刀剑,只不过,陆议成为一族之长的时候远比她大哥还小得多,也难怪他的行事作派如此少年老成。
正想着,她突然反应过来一事,再聪明的孩子也不可能十二岁就成为一族之长,除非是……家中长辈都不在了,不得不提早承担起家族的重担。
她看他的眼神越发同情,又觉得眼下气氛有些低沉,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深吸一口气,又露出笑颜,用轻松的语气道:“就一块糖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陆议眼帘微垂,纤长睫毛投下淡淡阴影,“太过沉湎所爱之物,便会丧失进取之志,奢心一起,难以复遏。”
因为喜欢,所以遏止?
孙尚香不赞同他的看法,“可这样活着不累吗?人生一世,短短数十载……”她想到上辈子短命的自己,那怨念真是太深了,“不,还不一定能活到几十岁,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万一明天就死了,那多遗憾,还不如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诶,自己不是最烦大道理的吗?怎么还与他辩论起来了,念及此,孙尚香遂挑眉玩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思进取?”
陆议轻轻摇头,忽然轻声吟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他抬眸看向她,唇角微弯,“女郎所言也是当今一些旷达高士所想,都是人生所求,并无高下之分。”
她不由地也笑了,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明明不喜欢大道理却能听得进他说的,因为与他交谈时很轻松自在,即使观念不同,他也不反驳更不会贬低对方,只是淡淡陈述自己的看法,并不要求对方一定得赞同。
她拿起玉蝶中剩下的一颗糖递到他面前,莞尔一笑,“说了那么多,你还吃不吃?这糖都快化了。”
四目相对,他们都从对方眼眸中看见小小的自己,陆议澄澈明亮的眼眸中渐渐蕴起笑意,这次他没有再顾虑,微微一笑,直接从她指尖拿过饴糖,放进嘴里缓缓抿化,只觉这甜味仿佛从口中直直甜进心里,就像母亲留在他心里的话,弥足珍贵。
那名侍从很快捧着一个木匣回来,两人不约而同移开目光,陆议直接起身,上前接过匣子,她也跟着起身,好奇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陆议清澈的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并未回答,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抽开木匣。
孙尚香看到静静躺在木匣里的银环,瞬间被惊喜砸中,“这不是我的手环吗?”她高兴得差点蹦起来,真是万万没想到啊!她又惊又喜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陆议微笑道:“这手环如此贵重,只换一袋糖岂不可惜?”
她既惊讶于他的心细,又感动得心里直冒泡,真想一把握住他的手,大喊一声:同志,你真是雷锋啊!刚一伸手,念及他手上有伤,赶忙收回手,只是不停地道谢。
陆议眉眼微弯,眼中笑意若春风拂过堤柳。
孙尚香笑瞥他一眼,忍不住道:“你这人真是半点都不亏欠别人。”将手环戴上后,她背起双手,抬头笑问他,“那我可是欠你救命之恩,又该如何还你?”
其实她一直都想郑重地登门拜访,好生答谢陆议,没想到今日正好来陆府见到他,她也知道,重金酬谢太俗,也根本报不了救命之恩,索性借这个机会问他的心愿,再难她都会尽力帮他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