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番外·小时候】1

兰月纳闷的问道:“慕台哥哥,为什么你的书和别人的不一样呢?”

娄慕台温柔浅笑:“他们的书都是书肆里卖的成品书,而我的是自己亲手抄写的。我每一页只抄两句,右面与之对应的空页上,我记上了夫子的讲义,这样温习的时候就比较方便了。”

“哇!”兰月钦佩的盯着书页,赞叹道:“难怪你是神童呀,学习的方式都跟别人不一样,你这法子真好,可惜我不认识字,要是我认识了,即便不听夫子讲课,也能把书学会了。”兰月越发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守着这么一个神童小哥哥,怎么可能学的不好呢?

只可惜自己是个女娃,要不然真要好好努力去考个秀才了。

这两日天气晴暖,娄慕台就打开了窗子,暖暖的春风拂过桌面,吹动了兰月手上的书页,她用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按住书的两端,在娄慕台的教授下,认认真真地学了起来。

一口气学了八句,娄慕台觉得不能再学了,贪多嚼不烂。就让兰月反复地读,背下之后就照着书本临摹,在宣纸上练习写这些字。

兰月并没拿过毛笔,他们全家都没有一个会写字的,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握笔。

娄慕台教完了兰月就安静的抄书练字,兰月朗朗的读书声似乎并不能打扰到他。到了该写字的时候,兰月拿起毛笔模仿着神童哥哥的样子,蘸饱了墨,就僵直地抓着笔停在宣纸上方,想看他如何下笔。

正在此时,一粒豆大的墨点落在了宣纸上,好好的一张纸废掉了。兰月着急的伸手想要去擦,又怕弄脏了衣裳,她想把笔放回去,却又不知该放在哪里合适。手忙脚乱之间,手腕一扬,笔尖朝上了。她以为这样墨点儿就不会再掉下来,却没想到手腕一动的时候,甩出去了一粒墨点,刚好落在娄慕台的唇角左下方。

兰月又惊又怕,不知道神童哥哥会不会因为此事而生气,他长着一张那么好看的脸,却凭空多了这样一个大黑痣,简直太难看了。

娄慕台也感觉到了唇角一凉,他不急不躁的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狼毫笔搁在了砚台上,才抬眸看向兰月:“怎么了?”

兰月举着毛笔,皱巴着小脸儿艰难开口:“对不起,慕台哥哥,我不小心把墨汁甩在你脸上了。你……你也甩我一个吧。”

娄慕台这才明白,刚才脸上一凉,是因为甩过来了一个墨点儿。他接过兰月高举的毛笔,却没有甩她,而是帮她在砚台边沿儿抹了两下,抹掉上面多余的墨汁,才轻轻搁在上面。然后,在一张写废的宣纸上撕下一个角,在脸上擦了擦。

他并不能清楚的掌握那个墨点的位置,兰月作为“罪魁祸首”赶忙掏出自己的小手帕,颠儿颠儿地跑过去,亲手帮他擦干净脸上的墨汁。

她的小手暖暖的,若有似无的蹭在娄慕台脸上,竟让他不知不觉的有些脸红。自他懂事以来,并没有与人如此亲近过,虽然这只是一个年幼的“小弟弟”,可他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

兰月帮他擦净了脸,战战兢兢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垂着头说道:“慕台哥哥,你罚我吧,我把脸豁出去了,让你随意画行不行?”

娄慕台哑然失笑:“你又不是故意的,我罚你做什么呢?兰月,你是第一次握笔吗?”

“是。”兰月赶忙点头。

“第一次握笔都是这样的,我第一天学写字的时候,也把爹爹的衣袖弄花了……”

最近几年,在家人面前他再也不肯提“爹爹”这两个字。今日忽然想起了陈年往事,还在一个并不熟悉的小伙伴面前说了出来,娄慕台说了一半,就不想再说下去了。

兰月此刻满心纠结着自己学写字的事情,并没想到别人的爹爹如何如何,只紧紧盯着那个毛笔默默上愁。

娄慕台看懂了她的心思,从书案的另一端转过来,拿起兰月的手腕,教她握住毛笔。告诉她蘸满墨汁后,要在砚台边抹上一两下,把多余的墨汁抹掉,才方便写字。

兰月柔若无骨的小手,被邻家哥哥握在温暖的掌心,按照他的讲授,拇指怎样用,食指怎样用,又顺着他的力道在宣纸上写下一笔又一笔。

娄慕台并不知道她是一个小姑娘,只把她当成一个年幼的小弟弟来教导。可兰月自己心里明白呀,被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哥哥握住手,一笔一画地在这里写着字,即便兰月年纪小,可小心肝儿还是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一张小脸儿,也被午后的暖风熏的绯红一片。

写好了两个字之后,娄慕台放开了手:“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兰月,你自己练练吧。”

兰月惊喜的瞧着宣纸上那两个漂亮的文字,翘起了嘴角:“这就是我的名字呀,天呐,我很快就可以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上面这个字是兰,下面的字是月,对吗?”

娄慕台点点头:“对,你很聪明的兰月,只是还需要勤加练习。”

此刻娄慕台的心情也很复杂,刚刚握着兰月的手在那里写字,让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父亲宽厚的大掌握住小手写字的情形。可惜时隔多年,父亲的容貌在他脑海中已经不是那么清晰了。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负心的男人。若不是他在母亲病重时狠心离去,娘亲又怎么会英年早逝。

那样负心薄幸的男人,不想也罢。

“兰月,你爹为什么离开你们母子俩呢?你恨他吗?”

神童哥哥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兰月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他,如实答道:“我爹一直想成为一个大富商,却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后来一个邻县的商帮路过这里,其中一人是他儿时的伙伴,他就跟着那个商帮去西北跑生意了。他是为了挣钱,让我们一家过上好日子,才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两年了都没有回来,我一直盼着爹爹早点回来呢,怎么会恨他呢?”

兰月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有此疑问。爹爹为了全家人的生活,冒着很大的危险,不辞辛苦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挣钱,为什么要恨他?

娄慕台点点头:“是我冒昧了,你的父亲是一个好父亲。将来等我长大了,也要做一个好父亲。兰月,你也是一样,商人重利轻别离,可是对一个孩子来说,这种别离是何其痛苦。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别像那些同窗一样,学会几个字就跑去做生意了。只有做了官,才能让家人过上安稳的生活。”

兰月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自己是个小男娃,她也愿意好好念书,考秀才,考举人,让娘亲成为官宦人家的老太君。可自己只是个小女娃呀,根本就当不了官,能做个画师就得念阿弥陀佛了。

“慕台哥哥,我没你那么聪明,考不了秀才。我娘说,让我学好书画,将来做个画师,能养家糊口就行了。”

人各有志,娄慕台也不打算强求。这个“小男娃”的确太娇弱了些,没必要非得要求他像自己一样头悬梁锥刺股,活得轻松一些,也挺好的。

练了半个时辰,兰月的手臂酸了,娄慕台让她起来甩甩胳膊,溜达溜达。他也起身去后院,提来了一壶茶:“来,喝一杯吧,虽不是什么好茶,却是可以提神清脑的。”

“好啊,谢谢哥哥!”兰月小心翼翼地把细瓷茶杯捧到嘴边,浅酌了一小口。初尝,有一点点苦涩,可咽下以后,却又觉得唇齿留香,有点酸酸的味道,但是很好喝。“这是什么茶呀?真好喝。”

“就是咱们这里常见的春茶加了一点陈皮而已,你若爱喝就多喝点吧。”娄慕台端着一个小茶碗走到窗前,望着河边的垂柳轻啜一口香茗。

兰月捧着茶杯,呆呆地瞧着他,只觉得他连喝茶的动作都是那么优雅,美的像一幅画。“慕台哥哥,如果不去学堂,每天都跟着你学念书就好了。”

娄慕台转回身来,把茶杯轻轻放到书案上,浅浅一笑:“去学堂有学堂的乐趣,你今日第一天上课,自然有诸多不适应之处。而且你性情柔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娄慕台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学堂里那些调皮捣乱的小男娃们的把戏,已经猜到兰月可能会被人欺负。

兰月想了想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天真的摇了摇头:“欺负倒是没有,不过我的座位是靠窗的,爬进来了一只毛毛虫,把我吓了一跳。”

娄慕台好笑的看向她:“你说从窗口爬进来一只毛毛虫,是你看着那只毛毛虫爬进来的吗?”

“不是,我从你那回去以后,发现桌上的宣纸在动,拿起来一瞧,就有一只毛毛虫爬到了我手上,边巍说那是从窗口爬进来的,他那儿也有一只,还拿给我看了呢。”

娄慕台忍俊不禁:“我以前坐的也是靠窗的位置,却从没见毛毛虫爬进来。那是调皮鬼们惯用的伎俩,其实是有人捉来放在你桌子上的。你若被吓得尖叫,他们就会在一旁哈哈大笑,你回想一下是不是?”

兰月认真的想了想当时的情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他们也太坏了,我还以为真的是从窗口爬进来的呢。这会是谁干的呢?难道是边巍,当时他手里还有一条。”

娄慕台诧异问道:“你的坐席靠近边巍?”

“嗯,我是他前席。原本他前面有一个胖胖的小哥哥,我听他们叫他孙胖。夫子看我个子小,就问他们谁愿意把座位让给我,他就主动到最后一排去了。”

这一下娄慕台就明白了:“边巍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他家是苏城最大的大地主,据说有七百多亩地,号称边七百。你的座位挨着他,肯定要吃些苦头的,那孙胖估计就是为了躲他,才主动去后面的。”

兰月忽然想起秦立说过的那句话:你以为他真的为了你好呀,他是因为……

当时秦立只说了一半儿,就没有说下去,兰月也没有多想,此刻忽然明白了,把小姑娘气得狠狠一跺脚:“他们怎么都这么坏!”

娄慕台云淡风轻的一笑:“兰月,你不用这么生气。有几个调皮的同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只要记住一点,如果他们故意拿什么东西吓唬你,你千万不要表现出害怕的模样,你越是害怕,他们越觉得好玩,以后就会变本加厉的欺负你。所以,即便你心里害怕,也要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最好能反击回去,这样的话,下次他们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兰月认真的想了想神童哥哥的话,觉得他说的特别有道理,就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下次一定不能那么慌乱了,要让边巍知道自己是个胆子大的孩子。

第二日去学堂的时候,兰月特意留神自己的书桌周围,查看有什么异样。突然发现桌腿上绑着一根细麻绳,跟桌子腿儿的颜色差不多,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她扭头看了一眼四周,发现邻座的几个学子都在装模作样的看书,谁也不出声。可刚刚她进门的时候,明明还很热闹的,好像边巍跟他们说了什么,问他们记住没,他们都说记住了。现在却如此安静,可见他们心里一定有鬼。

兰月假装整理书包,趁着往外掏笔墨纸砚的时候,悄悄的用脚去拨那根麻绳。一只灰色的小老鼠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那绳子的另一端正捆在老鼠身上。

哼!这回都用绳子拴上了,难道还说是从窗口爬进来的?

兰月气呼呼地咬着后槽牙盯着那只老鼠看,竟把小老鼠吓得又钻了回去。

她在兰家庄的时候,自然是见过老鼠的,并不是很害怕,只不过这东西长得丑又脏兮兮的,比较让人讨厌。但是兰月明白,不管心里多讨厌,这回也不能再被它吓得尖叫了。一定要拿出勇气来,给边巍点颜色瞧瞧。

她故意把毛笔拨到了地上,装作弯腰捡毛笔,解开了绑在桌腿上的麻绳,拎起那只老鼠,飞快地朝着边巍扔了过去。

边巍垂头咬着笔杆子,正在等待从兰月那里传过来的惊叫声。刚才他已经跟身边的几个人说好了,只要听到动静,大家就一起拍着桌子大笑。

他刚刚瞧见兰月的毛笔掉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心里已经偷偷的乐开了花,赶忙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咬着自己的笔杆子在看书,就等着下一刻兰月被那只老鼠吓得哭爹喊娘。

可是就在他纳闷为什么还没有传来声音的时候,眼前忽然飞过来一个黑影。边巍下意识的往后一仰身子,“啊……”,惊叫一声,抬手抓住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四周埋头等着听动静的人,终于等到了这一声惊叫,立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

“胆小鬼!”

“兰月,你……”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兰月的方向,却见她十分淡定的扭头瞧着边巍。而边巍手里抓着那只差点儿扑进他嘴里的老鼠,龇牙咧嘴的表情,甚是精彩!

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精心安排的小把戏,让自己反而成了被众人笑话的那一个。边巍心里又恼又气,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边巍气呼呼的把老鼠扔到窗外,咬牙切齿的瞪着兰月说道:“行啊,胆儿肥了。”

兰月高扬起得意的小脸儿,重重地“哼”了一声。

孙滂在最后一桌幸灾乐祸的偷笑了很久,没想到这个瘦弱的跟小鸡子似的兰月,竟然替自己报仇血恨了,真是有胆儿不在块头大小啊。

很快,兰月用老鼠扔边巍的事情就传变了乙班和丙班。这个娇弱的新同学,一时之间竟成了学堂里的风云人物,每当大伙瞧着她,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就等着小霸王发威报仇了。

令兰月纳闷儿的是,边巍竟一连消停了数日,再没出什么幺蛾子。看来神童哥哥说对了,对付这种捣蛋鬼就不能手软,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负的。

边巍这几日一直沉默,的确是因为被她弄得有点晕。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竟然敢抓老鼠,他实在想不通。看来用小动物吓唬她这一招不管用,那就改成别的吧。

这日正在上课,临近晌午,被晴暖的阳光一晒,小家伙们昏昏欲睡。夫子口渴了去后院喝水,屋子里立马乱哄哄了。边巍一抬头,忽然发现兰月后背上有一根头发,又黑又粗,就兴冲冲地捡起来:“哎,你们瞧这是什么,是不是猪鬃啊?”

与他隔席的宋万马上附和:“对呀对呀,这么粗这么黑,不是猪鬃还能是什么。”

众人哈哈大笑,兰月回头拿起边巍桌子上的书甩向他胳膊:“你才是猪鬃呢。”

“奥奥!”

“好,打呀打呀。”

“边巍你是不是怕啦,打他呀。”

刚刚还沉闷的课堂,此刻就像炸了锅,群情振奋,众人拍着桌子大叫大喊。正在此时,孟夫子沉着脸回来了,厉声喝道:“干什么呢?”

大家没想到夫子这么快就回来了,一个个正襟危坐,谁也不敢说话了。孟夫子不依不饶:“说,刚刚干什么呢?敢做不敢当么?”

兰月回头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边巍,让他明白再有下次就告诉夫子。没想到,边巍直接站了起来:“夫子,是我的错,我说兰月的头发像猪鬃,他们才笑的。”

孟夫子板着脸走到讲案前,拿起桌上的戒尺,沉声道:“过来,打五下手心。”

边巍挺胸抬头地走上前去,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铁戒尺打在手心上,啪啪地,特别响。光是听着声音,兰月就觉得肉疼。

边巍挨完了打,一声不吭地走了回来,并没有垂头丧气,反而是一脸英雄的模样,直视着兰月的眼睛回来的。那倔强的眼神似乎在说:瞧见了吧,老子敢作敢当!

“都有谁笑了,过来领罚。”孟夫子握着铁戒尺,威严地站在讲案前。

调皮的小男娃们纷纷站了起来,陆陆续续地去领罚,竟没有一个弄虚作假的,这一点让兰月对他们刮目相看了。都挨了打,兰月觉得就自己不挨打好像有点不合适,就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夫子,我刚才用书打边巍了,我也该受罚。”

孟夫子瞧瞧瘦弱的兰月,放下铁戒尺,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就不必了,是边巍先欺负你的。孩子们,你们现在打架胡闹,不珍惜同窗之谊。以后你们就知道了,这世上人心险恶,唯有同窗之情是最真挚、最值得怀念的情义。”

作者有话要说:猪鬃的这一段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真事,初中的时候,自习课,我后桌两个人窃窃私语,说我的头发像猪鬃。我就回头跟他打起来了,打架的方式就是扔书。全班的男生都跟着起哄,没想到班主任在隔壁班上课,于是他气冲冲第走过来问怎么回事,最后结果是全班男生都挨了打,打坏了两把扫帚。(那时候我们老家还是允许老师打学生的。)

去年同学聚会,我后桌说起这件往事,大家哈哈大笑,学生时代的回忆确实暖心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