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家主神情几变，眸光中先是讥诮怒色，而后一抹悲伤掠过，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沉寂下来，目色深幽地看着轮椅上的长孙璟之。

“不想让我为难，你想如何做？”父子二人都是绝顶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加上今日那副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长孙家主顿了下，又带起几分讥嘲，“难不成你还想应下这门婚事？”

“父亲想我应下也不是不能。”长孙璟之不紧不慢，一语出，长孙家主却倏地蹙了眉，见长孙家主要说话，长孙璟之止住他淡淡道，“父亲别急，听我说完，应下不是不行，可父亲也要允我一求。”

“说。”

“赐婚下来后，我想搬出去住。”长孙璟之道。

“简直荒唐！”猜到长孙璟之不会说什么好听的，但也绝没想到如此荒谬，长孙家主便是再想压住脾气也忍不住浮起怒色，“你乃是我嫡长子，便是成了婚也没有别府而居的道理，此事休提！”

长孙璟之也不焦急，语气依然从容：“父亲不许就不许吧，我不过是担心皇上那头。她方才来寻父亲，父亲想必已经允了她，她和王家都绝不会肯让二弟娶鹿山侯的女儿，父亲既不肯让我分忧，打算如何应对？”

“我自有主张。”长孙家主道。

“自有主张？让我想想——”长孙璟之做了下沉吟状，抬首一副了然笑，“皇上最近整顿吏治，听说六部里要清理不少人，父亲是打算用这批名额同皇上讨价还价吧？”

长孙家主闭口不言，但一瞬间神色变化也显示被长孙璟之说中了。

“内阁现在皇上还不敢动，六部这次的人数可不少，一个尚书，二个员外郎，还有几个侍郎，再底下的还不尚算……就算我们长孙府的人占了四成，还有至少四成的人是那四家的，父亲如此退步，即便族里能通过，那四家能同意么？工部尚书可是蔡家的姻亲，同鲁家也沾亲——”长孙璟之笑了下，“且不说皇上肯不肯答应，就算肯了，父亲又要付出多少代价让他们四家答应？父亲今日晚膳都没用，恐怕也是为难吧。”

“你倒是孝顺。”长孙家主语带讽刺。

长孙璟之眸光垂落，唇角笑意收了一瞬，下一刻又展开，若无其事：“所以我才为父亲分忧，反正我在这儿住着，他们不惯，我也不舒服。不如大家自在的好。届时寻个由头就是，我如今这样，也好寻理由。”

“住在外头？你想住何处？”长孙家主冷声，“你屋中地衣一月一换，尽皆是西戎最上等的羔羊绒所制，三尺就抵寻常人家一年花用，一件衣裳最多只穿三回，吃的喝的用的，那一样不是千金之物？稍有不如意，身边人便不肯罢休，府里哪个管事敢得罪你的人？你这等性子，除了在府中，何人供得起？”

“父亲。”

长孙璟之忽地平静唤了声。

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敛起。

长孙家主望着他。

“这些东西，都可以不用。”长孙璟之垂眸道，“我也不用父亲分我什么，娘有嫁妆留给我，尽够了。只要我想，我自个儿也不会缺银子。父亲不止我一个儿子，我同他们也确实不能相容。皇上的心思可没那么浅，父亲便是想换人，只怕也未必那么容易，莫说是拒婚。父亲还是好好想想吧，儿子告退。”

长孙璟之说完便转动轮椅转身。

“听闻鹿山侯的女儿貌陋且不贤——你当真想娶？你的消息……是从三公主那儿得的吧？”

身后，长孙家主的语声传来。

长孙璟之顿住，停了一下，转首轻笑：“父亲莫非以为我同玉清公主有私情？”

长孙家主不说话，神情显然默认。

“我同谁都没私情。”长孙璟之没有回答头一个问题，只半笑不笑道，“公主金枝玉叶，又岂会看上我一个残废？父亲着实多虑了。”

父子二人皆是聪明人，也皆都敏锐，都了解对方。

长孙家主听出长孙璟之说的是真话，心里却说不出喜忧。

诚然，他并不希望长孙璟之同皇家有什么牵连，但长孙璟之否认对公主有情，让他释然之余又添了些旁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