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月坊后,苏苏再未与虞姝姬单独相处说话过,也不知慕容离有没有将她的话带给虞姝姬,不过依虞姝姬自矜的性情,就算慕容离说了,她也未必肯听。
“我听祖母说,伯父择了几位青年才俊,正为姐姐挑选佳婿?”
“这都是托王妃的福,因着王妃,来向我与媛姬提亲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那些往日瞧不上咱们虞府的世家,也都开始往来了”,虞姝姬笑意盈盈,“先前王妃闹得那样,我只怕怀王心存芥蒂,可今日一见,怀王待王妃真是极好,做姐姐的,也就放心了。”
虞姝姬说话向来是九曲十八弯,暗有深意,但苏苏从来懒得去细想,“嗯”了一声道:“多谢姐姐关心。”
虞姝姬仍然笑着,话锋却是一转,“只是世间男子多情,怀王又是这样的身份地位,日后难免分心侧室,妹妹切莫一味拈酸吃醋,惹怀王不快,得学会张弛之道。”
和慕容离这风流鬼混在一处,于这方面真是颇有心得……想来虞姝姬和慕容离搭上,或就是通过结识清河郡主……能说动未来的反臣为她谋事,苏苏对她这位姐姐的手段心志还是佩服的,若非生为五品官员之女,而是高门世家的小姐,依虞姝姬的美貌才华,以及隐在其下的心志谋断,应早就名满长安。
苏苏如此想着,走心感概道:“其实,论性情才智,姐姐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虞姝姬万万没想到苏苏会说这样的话,向来玲珑八面的言辞也愣住了,“王……妹妹…………”
苏苏望向庭中的合欢树,“姐姐记得伯父在平昌的宅子,也有一株合欢吗?我第一次见姐姐,就是在那棵合欢树下。”
“记得…………”虞姝姬印象深刻,那时叔父叔母刚过世,父亲去洛水接了他们的独女来。她第一次见到苏苏,苏苏正在树下捡拾吹落的合欢花,一身服丧的素白曳在风中,仿佛风大些就要散。她走近前去,苏苏抬头看她,小鹿般怯怯的眼,却又蕴着清韧,将哀伤藏得干净,片刻后的犹豫后,抬手将合欢花递给她,展颜一笑,眉眼弯弯。
苏苏追忆着笑道:“记得有一次和姐姐们捉迷藏,我藏到了这棵合欢树上。结果因为藏得太好,姐姐们从树下经过了几次,也没找到我。”
找到了的……她早就看到了树枝间垂下的粉色绣鞋,一晃一晃…………只是…………虞姝姬垂下眼帘,那时苏苏初来,父亲怜她孤苦,对她十分照顾,胜过亲女。她恼怒苏苏分走了父亲的宠爱,嫉妒苏苏随便写写字就能得到父亲的赞许,而她苦练数夜的书法,仅仅得到一句“尚可”,就像现在,她嫉妒苏苏为何什么都不做,就先有丞相之子追求、后有怀王请旨赐婚,而她苦苦钻营,为了向上去陪那些世家小姐,忍受她们的高高在上和言语暗讽,却还什么也没有…………
“等啊等啊,等得我都困了,后来我靠着树干睡着了,等醒来时,天都黑了…………”苏苏笑道,“上树容易下树难,我看不清位置,试了好几次,都不敢下去,好在姐姐们来了。”
虞姝姬默然不语,那时的她,是担心将要回府的父亲,发现苏苏不见了,要责骂于她…………
“媛姬姐姐提着灯,让我快点下来,那灯照不清上面的枝桠,我总是犹疑不敢,后来还是姝姬姐姐抱了床被子出来垫着,让我赶紧跳下来,说会接着我,我大着胆往下跳,才发现没有我想象地高,夜风很凉,可两位姐姐的手,很暖。”
如果不是对虞家颇有感情,前世的明帝,一开始怎能用虞家来胁迫她…………苏苏笑叹了口气,“后来被子上的草屑出卖了我们,这件事还是被伯父伯母知道了。我们被一起罚去祠堂思过、不得用晚饭。媛姬姐姐是惯会藏吃食的,从怀里掏出两块香米糕,递了一块给姐姐,姐姐又将那块掰了,将大些的给了我。媛姬姐姐心大,对着满屋子的牌位,倒在蒲团上睡了,而我和姐姐,说了一夜的知心话。”
虞姝姬忆起当年,当时她说她要做贵女,如果不能被人仰望而活,宁可死去,她问苏苏将来如何,苏苏愣了下,咬了咬手中的香米糕道,现在就不错啊。于是她从此将苏苏视为亲妹,可现在,希求“小家之乐”的,飞上了云端枝头,而梦想着做“人上人”的,还徒然地陷在尘泥里…………
与苏苏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了呢?或许是从年岁渐长,发现苏苏比自己生得越来越好,她精心妆扮却敌不过她素面朝天;或许是日常相处,发现比她懒散的苏苏,灵颖悟性却远远强过她,无论诗文乐舞,还是琴棋书画…………不是苏苏的错…………虞姝姬知道,是自己的心,被年复一年积攒的妒火,烧得发狂,才会去与慕容离定下那样一条计策,去破坏她的婚事,反正,她一开始就不愿嫁给怀王,这样,也算帮她…………以后嫁不出去也就嫁不出去吧,等她以后做了贵夫人,她养她,一辈子…………
“一晃,十年过去了啊”,苏苏感慨着轻叹了口气,“今日,我也想与姐姐说句知心话”,她转过身,深深地望着虞姝姬,“离慕容离远些,他太危险了,与他相处,无异于引火烧身,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整个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