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什么人?奴除了几个与您同舟共济的臣子宦官以外,并没有收到其他任何的信啊。”
楚文姜扬扬手,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你只负责和前朝通信,不知道这些是自然。我和你说这个,其实正有拜托你的意思。回去之后的几日里,四处打听打听,问问有没有人见一只鸟儿,体型偏大,羽毛是灰色的,红嘴,头上有一点白,生得有些古怪。叫起来的声音又像鸽子,只不过嗓音要喑哑一些。也不必太寻根究底,没有就罢了,有,一定要来告诉我。”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在空寂的夜中,有喑哑的鸟鸣:咕咕……咕咕……
画扇一愣,楚文姜已经站了起来,驾轻就熟地去屏风拿了一条红披帛搭在手上,将一边窗子打开,将一只手臂伸了出去。鸟鸣声渐渐清晰,隐约看见有灰色的翅膀扑腾了两下,落到了红纱上。太后轻轻摸摸它,从爪子上取下来了信筒,振臂送它走了。
太后站在窗前,将信筒中的纸打开。借着微弱烛光一看,上面没有字,只是寥寥勾了几笔,是一个图腾。她认出这个符号——晋人的图腾,鹰。心中咯噔一下,随即掀起了浪潮般的疑惑不安,这是原先计划中没有的,怎么无端的出现了。难道……
她沉默了很久,做出了一个结论:“燕纯钧没死。”
到底是不能出宫,即便样样安排的事无巨细,也难免会出什么预料不到的差错。只是不应该……不应该!换谁都有可能失手,可这次去的是那个人啊。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怎么能从那重重包围的佛殿中逃走?难不成长了翅膀么!楚文姜冷着脸,将信也烧了,再一次坐了回去,只是这次的脸色要阴沉很多。
在这个宫中斗了这么多年,胜败生死都看透了。燕纯钧没死,于她来说并不算一个坏透顶的消息。毕竟,遗臭万年的死去,永世不能翻身;身败名裂的苟活,终不见天日,两者比较也不能分出个高下。燕纯钧生性软弱,即便勉强逃过一时,也不会坚持太久。何况,自己现在收到了信,就证明那个人一直跟着她。无论如何,她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静下来心来梳理,心态已经平和了不少。毕竟比起远在天边的家仇私恨,眼下还是和幼帝博弈要紧。为了等消息,她已经放掉了太多的东西,若是现在再不着手反击,只怕真要被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按死了。
“你靠过来。”她起身,茜红色的寝衣曳地,像是一条赤狐的尾巴般妖娆。画扇连忙将案上的图样收起,跟了上去。“再替我准备一套宫女的衣裳,三日后,叫丞相设法来见我。”
镐京的冬变换无常,才晴了半日,便落下雪来。纯钧低估了北地的严寒,在梅林中磨蹭了几刻钟,回来时带着半箢箕的花和一身寒气,夜里便病倒了。
好在那时赶上田知远得闲,亲自请了医者诊治,灌了几碗汤药,折腾了好些日子,烧总是反反复复,说是她底子太弱,只能卧在床上静养。不巧赶上南城暴雪,年关将近的当口,赵夙仍是要走,临行前特地来瞧了瞧纯钧,只是那时她且还迷迷瞪瞪着,胡乱应了几声,又因为病热昏睡过去。
到了半夜时又醒了,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厉害,唤了半天,才有人进来。月色很亮,透过窗落在帐幔上,影影绰绰。来人不是红绡绿玉中任何一个,气息陌生,带着一身风雪,而且……像是个男人。纯钧又累又倦,眼皮好像有千斤重,哼哼两声,费力拾起眼打量对方:光影间,一张年轻漂亮的面庞逐渐靠了过来,他的睫毛很长,眸子是不掺一丝杂质的黑色,带着一眼望不到底的缱绻。
她看着他的眼,莫名心中咯噔一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蔓延:“你……你是谁?”
“我不是谁。”他扶她起来喝水,声音放得很轻,温柔而刻意,“白日里你才见过我,忘了么?”
“……什么?我,我不记得了。”
纯钧喝了两口水,觉得舒服多了,这才有力气回忆起白日里的情形。依稀记得先生来看望自己,还带着一个陌生人,不知道和田知远说了些什么,先生便走了,然后留下了那个面生的。她恍然大悟,转过脸与他四目相交,半晌思绪才跟上身体,说了句:“是你呀。”之后就没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