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两年。西北,天岭关附近。
下林镇,下连山。
二月末,春寒料峭。
“这儿就是将军祠了。”坐在祠外树下的老猎人感慨地说,“都亏了许小将军啊,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能过上两年安稳生活。”
“这儿一直都是将军祠吗?”对面站着的几个年轻书生好奇问道,身后跟着几个挑夫。
“搁我爷爷那时候,这里还是神祠,前朝皇帝登基那时候把神祠都找出来砸咯。后来许小将军来了,大家都乐意给小将军建祠,就成这样咯。当初可是生祠呐。”老猎人眯着眼睛手指点着另一侧。“那儿都是悬崖,风景也好,有个大瀑布,几年前新建了个亭子,将军祠后头有条小路可以过去,但有些木板松了,得小心些走。”
一个年长些的书生递过去五两银子,买下了老猎人的兔子,在老猎人的带领下浩浩汤汤的往瀑布边上去了。
将军祠后方,再高数十尺的的悬崖上,娃娃脸小道士纳闷道:“一只兔子竟要五两银吗?在街上吃的炒兔一份才十五文。”
“山路难走,野庙多恶人,世家子弟过请个当地向导方便行路。”苏惊贺淡淡地答道,他薄唇凌冽,黑瞳如墨,身材瘦削修长,眉眼里藏着暴风雨前的平静深渊。一身玄袍,立于山顶,好像没有什么能再使他动摇,像兰,像松,更像无边峭壁。
洪明七年盛夏,余朝洪明帝段知于离宫驾崩,临终念及儿女年幼和前朝大圣朝二代暴亡,为巩固段氏大余朝,传位于其弟段宪。洪明帝谥怀灵,其弟段宪登基,改年号为康平,封洪明帝十岁长子为景王,次年封洪明帝长女段清珠为永月公主。
洪明初年战乱纷纷,直至洪明四年,许故溪袭镇西大将军,征西收回失地,西北边民自发供许将军生祠。传闻许将军半鬼面,半血面,身骑白虎,西姜人见之闻风丧胆。
洪明七年末,许故溪战死。
康平始,边关逐渐安定,姜国余国邦交议和。
苏惊贺手持一壶酒,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提着壶,往地上浇。
“过去两年了,我当初以为很难熬,结果就这么到了今天......我是她救的,我的命是她给的,我心甘情愿跟着她。她十三岁入军营,十八岁战死,我也跟了她整整五年,她却不在了,我仍愿跟着她。”苏惊贺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好似不再在乎世界上的任何事情。
一个娃娃道士在苏惊贺身后撅着屁股揪着狗尾巴草,天真无邪,说道:“可是他死了呀。”
“是死了,”苏惊贺倒完了酒,搁下壶,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象牙雕玲珑食盒放在地上,打开来第一层是烧鸭,第二层是酱猪蹄,第三层是大骨汤,一样一样摆成了扇形。“可是我还不能死,我还要替她报仇。”苏惊贺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勾起了唇,敛去了身周的凌冽寒意。娃娃脸道士不禁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刚才的冷意仿佛是幻觉。
许小将军战死后,苏惊贺取字夜鹤,花了两年时间从许故溪的影子变成了当今皇上出鞘的利剑,出生平民,位极人臣,为人温润如玉,孤而不高。
康平帝在一年前朝会上评价苏惊贺不愧于夜鹤之名,提拔苏夜鹤为侍中,一月前提为天子近臣千梅卫指挥使。
京城有诗云“鹤闲梅下立,人静月中行”,形容苏夜鹤的出尘清冷。
“报仇?”小道士把狗尾巴草编的花环搁在了肉食旁,好奇道,“你要去打西姜人吗?”
食盒旁躺了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这男人发间簪了朵小白花,一身衣服染着泥土草汁。苏惊贺没有回答小道士,把这男人往旁边踹了一脚,看这男人滚得远点了,苏惊贺跪了下来,双膝点地,缓缓阖上双眼。
脑海里浮现出她弯着眼睛使剑在夜晚练武的场景,月光落在剑上变成凛凛寒光。还有西姜军看见那一面许字大旗时的惊恐呼号,只见她身骑巨虎冲进敌阵。
许小将军三征西姜,最后连下七城,收复全部当初东余被占的西北三洲十七城。
最后一战前,许故溪半蹲在地上,留给苏惊贺线条干净的侧颜,她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殷红的狼血中沾了沾,在右脸颊上画出三道粗重的血痕。
苏惊贺看着许故溪缓缓转过身来,她猛地高高举起的右手,大剑反射着冷冷寒意,
眼里闪烁着火光,微小的血珠顺着脸颊跌落。
万军振臂高呼。
苏惊贺猛地睁开眼,碑上几个字映入眼帘。
许故溪之墓。
东余国,江南,钱安城。
今天是许故溪重生的第三天。
三天前,她睁开眼的那刻,脖子还挂在白绫上,摇摇晃晃,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余光瞥见一个哭泣的丫鬟看到许故溪睁开了眼睛,和许故溪对视了一眼,哭喊着冲上来将她抱了下来,然后许故溪就昏了过去。
易家后院,红绫阁。
这是易家夫人的院子。
易夫人三十出头,肤色白皙,容颜冷艳,近来有些消瘦,显得颧骨微耸,两条法令纹随着收起的笑越发深刻,她问道:“山上的那个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