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死

才下过一场湿漉漉的雨。

管家高裘拢手站在阶下,指使着下人提着长竹竿将廊上高悬的鸟笼子都取下来。那笼子里叽叽喳喳的鸟儿叫声清脆好听,这时候听着却不大适宜了。

这一日府里所有的下人都换上了一身白麻衣,来来往往也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高裘也是又发愁又担忧,仰起头来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长吁短叹:还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此前谁又能料到才入门的王妃竟然说死就死了?府里白绸盖红绸,喜事变丧事,也不过是一日之间的事。

宴席早早就散了,来参宴的宾客也不敢高声议论,都悄悄地离开了。毕竟今日这新郎倌儿可是当朝齐王,没谁敢当着他的面说闲话。

正值春日,院子里才开起来的花儿被雨水打得四零八落,搁在平时洒扫的侍女肯定是要抱怨两句的。但此刻个个都低眉顺目,生怕触了王爷的霉头,手脚也比往常更麻利。

这雨来得怪,无声无息,像是有意应景。

高裘小的时候家里穷,父母为了养活几个弟妹,就将他卖进宫里净了身。二十来年间他一直是四皇子陈恒宫里的太监,贴身伺候四皇子起居。年前四皇子被圣上封为齐王,在外开府,他也就一道儿出了宫,成了齐王府的管家。

要说这府里能和王爷说上两句贴心话儿的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从前在皇后身边伺候的温娘。

现下温娘就在前厅里陪着王爷呢。高裘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缩缩脖子,然后又把手往袖子里插深了些,一边偏头往厅里打量。那里头昏暗一片,连个灯都没点,他心道:也不知温娘能不能劝得王爷节哀?

有冷风吹进来带动了高悬的帷幔,棺木前的火盆已经熄了火,烟气还未散。

陈恒身上还穿着大红色的吉服,沉默地站在那口漆黑的棺木前。棺盖未合,里面躺着一个同样穿着吉服的女人,脸上的妆容已经擦洗干净,露出如画的眉眼来。只是她的肤色白中泛青,套在红艳艳的衣裳里,又衬着漆黑的棺木,再好的容貌也显得十分诡异可怖。

站在陈恒身侧的温娘皱了皱眉,心道谢姑娘的尸/首还要在这厅中停放七日,为着这个,所有的火盆都撤掉了,厅中显得阴冷又潮湿。就算王爷习武多年,也挨不住在这里一站就是一整日啊。

想了想,她还是低声劝说起来:“王爷,人死不能复生,您可要珍重身体才好。”

又隔了片刻,陈恒才轻叹一口气,将自己手里攥了大半日的红珠手串轻轻放进了谢茵的棺中。

迎亲时流程繁琐,他和谢茵从前就不算相熟,今日更是连面都没见上。他本来准备着和她说上话时就将这手串给她,告诉她自己没有忘记当年的承诺,过来娶她了。

只可惜可还是晚了。

手串静静地躺在谢茵脸侧,陈恒看着她和过去略有不同的脸,还是依稀能回忆起她曾经的音容笑貌。要说悲伤倒也不至于,只是觉得造化弄人,当年他欠她的恩情到底没能偿还。

一旁的温娘始终留心着王爷的神情,见他不似伤心欲绝,心里安定了一些。也是,王爷和谢小姐许多年不曾见过了,哪至于情根深种?自己也该递话进宫中,让皇后娘娘放心才是。

温娘从前一门心思在皇后身边侍候,早已经过了出宫嫁人的年纪,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她也算是看着陈恒长大的,对他的关心自然真心实意,也很受他信任。因为一开始齐王府中没有女主人,皇后就把她指派到了王府中,暂时同高裘一起管着王府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