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没有在意过靳颜出生一类的事情，不问鬼如何出生乃是起码尊重，他愿意说，我还不一定愿意听。据我所知，没有谁死的明明白白还会成鬼，大都是冤假错案，活的一帆风顺的早就平静地喝过忘川水开始新的旅途了，唯有这些存着不甘和怨气的才会到鬼界来。

活着的时候就不比人家幸福安康，死了也一样。

因而谁要是和我说起自己的死是多么悲惨，我大概都不想理睬。本来死就是必经之路，大家都是死人，谁也不比谁优越，你在那里哭哭啼啼只会让我想起来自己死那一瞬不太美妙的痛苦。

“寒冬腊月，这儿还有青柳？莫不是迷雾林？”

“这是无间之境。”

“无间之境？”

“你应该感觉得出来，这里很奇怪。”靳颜指着一旁流水道，“水倒流，正值腊月却树木葱翠，小久，这并非真实的世界。”

“我听不大懂，你先前还说你在这儿出生的，怎么又不是真实的了。”

他顿了顿，却不答我，道“陷入无间之境，若非意识足够清醒，未必能走得出去。”

我慌了神，道“那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尚初旋把我们引过来的，我刚才出去一看，四面八方都是阵，其余几个均要受皮肉之苦，这个还好一点。”

“这个出不来了，留着皮囊还有什么用？”

“你现在很不清醒么？”

“我现在相当清醒啊。”

“那你怕什么走不出来。”

我无言以对，才想起来问，“尚初旋是谁？那个教主？”

“是。”他点点头，走在前面探路，明明是四周翠色，脚下却落了一地的枯叶，被鞋底踩上去却未曾发出想象中“刺啦”的低鸣，靳颜道，“无间之境大多是内心作乱，平时不刻意去想的，这个时候就有可能会出来。”

“平时自己都不会认真想的东西，出现了难道就能立刻反应过来？”

靳颜身子一僵，轻笑道“我觉得是另一种，你不必认真去想，也不会忘记的东西。”

我大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而正因为知道那是个什么，心情才会突然如一团火球从空中跌落到深海，这还不够，还要在海里浮浮沉沉，偏偏几经波转始终没有完全熄灭，于是被浪涛打上岸后，残存的一点点火星拼了命抬头，发现处在一片冰原。

我移开眼神，试图将靳颜说这句话的神情从脑内抹掉，可是他说这一句时本就是背对着我，没什么表情倒硬生生被我脑补出一个苦笑和淡淡惆怅。

靳颜继续往前走，也不晓得到底要去到哪里，我跟在后面，明明是迈步踏过野草，却感觉不到一点风逐草动，似乎是穿透了脚下的青草。四周奇静，唯有缓慢的吐气和裙摆晃动之声交杂。出于对一切未知的警惕心，我甚至感觉这一片安静也暗藏寒意。

靳颜将手放在树干上，不过五秒，那里变得通红，树皮脱落，星火落到地面野草上，如同绵绵细针落入湖中，表面起了肉眼可见的波澜，随后回复平静。

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抹去。

明月高悬，靳颜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我，月色透过树叶交织重叠的缝隙洒满他的影子，皎洁月光被黑影尽数吞没，那是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黑色，大概也是我无论如何无法触碰的禁地。

靳颜出神地看着掌心，那里被灼伤了红色的一片，正缓缓愈合。

我想起了什么，回头去看走来的路。而我身后，是一片荒芜。

我往前迈了一步，停了片刻再看，那儿已散成无数星火，一粒一粒飘散到空中，回到虚无。

靳颜回过头，侧着脸并不看我，银白随风飞舞，他伫立在这巨大的安静中，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也散做荧光点点。

“小久，我历经过三次死亡，只活过一次。”

他低低呢喃，背后远远森林处升起团团大雾，正逐渐向我们逼近。

我突然就感到莫名的悲伤，也如雾霭一般漂浮不定。

“谁都只活过一次。”我走上前去，身后又消失了一小块绿色，我想要说些有意思的话，这突如其来的忧伤实在不是我所喜欢的，可是翻遍了自己的脑袋，并不能有任何一句可以搅乱这氛围。

“不是的，小久，我活在所有你在的时刻。”

风动，影斜，乱我心弦。

我想要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然而手伸到一半就不敢再近半分，我害怕他也如这里一切一般，仅是微微触碰，就足以让一切灰飞烟灭。

最重要的是他身后那片大雾，大雾中影影绰绰露一个人影，我极力不让自己去看，然而余光还是瞥到了，而且只一眼就明白了那是谁。我的双目干涩，鼻尖快要发红了，任何一点点动静都可以让我情绪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