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真是要算上张灯结彩，我早在靳颜那儿就见识过人声鼎沸欢呼雀跃，但什么八抬大轿凤冠霞帔，的确是头一回看到。

阮秦楼本就是个好看的，红黄往她身上一搭，显得本来虚弱的姑娘精神了不少，她那小细腰配上大红唇，活脱脱一个人形种草机。

她早就适应了黑暗，红盖头在头上，步伐稳稳当当，遍地都是的喜庆大红不知有没有给她的无边黑暗染上一点颜色，耳边嘈杂的声音中不知道她能听进去几句，心里是喜是悲，今后作何打算，她一个字都没有和我提起过。

也许以前有过明媚的幻想，现在自己把它抓住了掐死，目光有一点点留恋，胸口有一点点酸胀，但那就是全部了。

能真正留给自己的，好像就只有这一点点，无用的不舍。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这份感同身受被我刻意遗忘了两百年，连复燃都显得这样勉强，仿佛是油脂和水混合，自然而然的就分离了。

我忘掉前生那么多温暖与快乐，去接受一个新的自己，其实也就只要两百年。这之后所有时刻的“不思量，自难忘”，都会变成一个小惊喜，一瞬间让我觉着美好，就这一瞬间嘴角的微微上扬，青葱年华自心间流淌而过，闷热，潮湿，会有想哭的欲望，但不知怎的，你看我的表情，我总是在笑。

我前生的二十年岁月和如今每一个二十年比，难道能有什么质的区别么？陪着你的人不同，看过的做过的听见的全都不同。

但不也就这样么。

人和鬼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挣扎在这世界上，为了让这浩瀚宇宙容下籍籍无名的我们，都付出了不同程度的努力。

前生二十年，不过我南柯一梦，过往云烟，说散就散。

我望着阮秦楼离去的背影，眼前“腾”地升起一片云雾。这些道理在我被养在罐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反反复复多少次了？

我都懂，我全都懂。

可是...可是...

眼眶会发红，心也还会颤抖。

我疯狂地思念起靳颜，这份思念像海草一般恣意蔓延，把脑壳里的理智锁得死死的，大脑皮层发麻，热血沸腾，细胞在呼啸，叫嚣，狂奔，骨骼要突破皮肤的束缚，然后呢？然后呢！

我目送阮秦楼消失在视野里，像是完成了一场盛大的送别，然后天地之间突然无比安静，十一月的冷风把心头血吹冷。

彻彻底底的。

靳颜着实是个痴情男子，他说他当鬼的年纪也有近五百了，只喜欢过一个姑娘，是什么样的姑娘，他又不肯提。

我当年刚出了罐子，靳颜叫我去湖边看看，我蹲在湖边照了半天，确定一百五十年过去了我的智商还没有受损，才对靳颜支支吾吾道，“这...我不长这样的。”

靳颜倚在树边很是惬意的模样，他银色的发丝随风晃动，飘飘然如仙人降世，清秀面容浮柔情微笑，道：“怎么不是呢，你就是这样的。”

我纵然不习惯顶着一副别人的面孔，但是救命恩鬼已经让我变得不那么面色可怖，更何况这张脸也挺好看，顶了就顶了。

靳颜的酒量大的惊人，他一个人喝不过瘾，非要我也陪着，我哪里喝的过他，三杯下肚就如同万虫噬咬，他也看得出来，后来就一直到自己喝了七八坛，才把我叫过来喝个几杯。

极少会有靳颜喝醉的时候，但也的确有，每年都有一天。那一天是找不到他的，三更半夜从阴森森的宫殿里跑出去，飞上一炷香的时间，跨过几条河流，往寸草不生的青穹地一坐，隔空化物，一直喝到天亮。

我也是因为每每第二天早晨看不见鬼才留了个心眼儿，跟在他身后头看见了这些。以他的修为不可能感觉不到我，只是唯有那一天，他格外不在状态，像是故意忘却了周身的一切。

我在他宿醉后往他那儿走两步，可以听见他沉沉的呼吸，声音微弱地喊着，“久...久...”

那不是在喊我。

我想起来刚见面的时候他问我名字，“你叫许久？不是许久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