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闻言,笑道:“我等与寻常僧众不同,岂可弃寺而走?”他饭后闲谈般,于众师兄弟间轻声问说,“在座诸位,如何打算?”
一众老僧齐声微笑唱道:“吾等与师兄同进退,与少林共生死,阿弥陀佛!”
空明笑叹道:“……善哉!”
空相待师兄说罢,张口道:“圆至,你去罢!”
圆至自知再劝无益,更有要事在身,便哽咽道:“弟子遵命!”他说罢,轻声推门而出,不料抬头一望,正在门前瞧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僧人。待看清方天至脸容,他不由猛地一呆,在殿前站住了。
两扇门后,数名老僧对坐两列,空相须眉如雪,手持念珠,端坐在左手上方的蒲团上,面含微笑道:“时候已到,列位师弟,不如共作午课罢。”
众僧齐道:“是!”
这一声应喏刚毕,圆至两眼通红,却在门口大声喜道:“圆意!你回来了!”
空相闻声,立时侧头望来,一眼瞧见了方天至。他愣了愣,脸上神色一时欢喜,又一时落寞,最终还是向他招手笑道:“圆意,你来!”
方天至望着空明,一手将头上斗笠摘下,随手抛在青砖地上,他阔步跨过圆至身后的门槛,入得屋内,往空明身前一跪,合十道:“弟子圆意,拜见师父。”
空明凝注着他,微笑道:“你往山下做了许多善事,亦救了许多人,这很好啊。”
方天至垂首道:“不料师父都听说了。”
空明点点头:“我听说啦。”他迟疑许久,思及上次徒儿向自己讨要手串,便脱下腕上一串菩提,往方天至腕上一戴。方天至抬头去望他,却听他说:“圆意,你往后……”
方天至忽而紧握住师父的手,又将那串菩提套回他腕上,道:“弟子往后也当秉持年少时所发之愿,勤修武功,明心忍性,守善镇恶,不堕少林威名。”他站起身来,一揖到底,“寺中有难,弟子回来的正是时候。守寺之事,自有弟子代劳,请师父及诸位师叔往后山暂避,以免众僧群龙无首,方寸大乱。”
空明沉默片刻,道:“你且留下,我有事吩咐你。”待圆至退下,他四下朝诸位长老一望,道,“敌人来路不明,先使毒/药暗害我等,恐怕同是江湖中人。我寺中典籍,在僧人眼中,自是无价之宝,但外人之所觊觎,恐怕还是少林武功。”他又望向方天至,“圆意,我问你,七十二绝技秘典,你都看过不曾?”
这是大事,方天至不敢隐瞒,便道:“弟子早先好奇,确实都曾看过。”
空明又问:“你都一一记得了么?”
方天至老实答:“都记得。”
空明又随口问了大金刚掌、大智无定指的秘籍如何,方天至一一背来,屋中长老有修炼这两样武功的,便纷纷点头。
方天至一背完,便忽而明白了空明的苦心。
果然,空明望着他双目,认真道:“寺中秘籍虽已藏好,但浩劫当前,若有一两样丢失,也是无可奈何。是以你当切切保存自身,将寺中绝技一一留传,记得了么?”
方天至站在他对面,久久说不出话来。
空明道:“我知你欲在寺中御敌。你若记得我嘱托,便留下;若不记得,便立时动身下山去。”
方天至喉咙一动,缓缓道:“师父还要留在寺中么?”他见空明不为所动,便退后两步,深深的舒了口气,道,“弟子与师父同进退,与少林共生死。阿弥陀佛!”
说罢,他不敢再看空明,两步抢出门去。
从达摩院往山门去的路,就算闭着眼睛,方天至都能走得到。
如今他不动轻功,一步步走来,寺中巡逻并收拾东西的僧人,便都瞧见了他,一时“师叔”“师叔祖”之声不绝于耳,人人眼中皆有喜色。
方天至望着他们,虽不是各个都认识,但却仿佛觉得各个都有感情。倏尔之间,他便再也不把系统和任务放在心上。空明不肯弃寺而走,今日恐怕凶多吉少,若有不幸,这血海深仇此生必报。若为此做不了圣僧,那便也不做了。数十春秋,重回地府,也没什么可遗憾。
这样想着,他步子越迈越阔,越走越稳,待到大雄宝殿前,他将背上包袱往铜鼎旁一扔,正欲拾阶而下,却听钟声大作,有传讯僧人奔走喊道:“敌人攻上山来了!魔教妖人攻上山来了!”
方天至闻言飞踏而起,如一道青云般落下石阶,往山门疾奔而去,与那僧人擦肩而过之际,顺手将一杆齐眉棍夺到手中,口中喝道:“速速避下寺去!”待他赶到山门甬道处,隔着重重松柏,只见一群穿得五颜六色、使各样兵器的敌手已越过墙来,同数十个手持戒棍戒刀的武僧交上了手。正焦灼间,一个身着灰黄僧袍的老和尚左右两掌拍翻两个少林僧人,跃到山门前,挥起手臂将门栓掀翻。
大门应时豁然洞开,抢入数十个大汉来,而外头山路上,更有不知多少敌手铺天盖地涌来,进门来的汉子哈哈大笑道:“圣教大军已至,少林寺的秃驴还不束手就擒!”边喊边手持刀兵,同身畔的武僧打斗起来。
寺中武僧使不出内力,若遇到不入流的江湖中人,还得抵挡一二。但来人人多势众,又以内劲相逼,许多僧人当时身中数刀,翻倒在地,不知生死。那老僧不忙动手,四下扫视,喝道:“教主有令,不可害了这些秃驴性命,砍翻绑了便是!”话音未落,山门前的数十武僧已被尽数擒倒,显然没有一合之力。他正欲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忽而一定,只见苍翠松柏深处,一个靛青衣袍的僧人显出身形来。
那僧人手持长棍,面无表情,迎着数十个江湖好手阔步而来。其中一个手持长刀的瞧见又来了个和尚,以为还是中了毒的软脚虾,想也不想便飞起一脚往他心口踹去。那僧人瞧见这一脚,步履不停,忽而两手斜提长棍,向那飞来一腿平平无奇的一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