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楠木的香气扑鼻,在殿门边都可以闻到。而一层层的黑漆透亮,金粉勾勒棺材上精巧绝伦的经文,塔盖和合板上的雕琢更是巧夺天工,每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都倾注了无比的心血。
皇帝回过身,慢慢站起来,手却仍放在棺材之上。
“雕得好吧?”皇帝的声音低如耳语,平淡的声调说着悲凉的话语,“自入宫之后,便没有停止过练习,听闻你骑兵勤王的消息之后,这才真真正正地下了决心,雕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棺材。”
雕得真的极佳。太子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终于冲他阿爹点了头。
“阿爹这些年来在昭阳殿中从不许内侍打扰,莫非从那时便曾在替自己雕琢梓宫?”
独自一人,所在昭阳殿中,满怀希望地雕刻着自己的梓宫。
皇帝却低下头笑了,良久,才说:“待我百年之后,勿忘将你母亲与我合葬,便让我二人并肩躺在这具棺材中。”
太子勃然大怒,万没想到皇帝卑劣至此,明知太子生母已尸骨无存,却不碍着他对着儿子打出最后一张亲情牌。
“阿爹既然喜欢这棺材,不妨千年万年地住下去吧。”太子声音骤然冷冽,“从今以后,昭阳殿宫门紧锁,绝不允许任何人从中出入。”
他扬起下巴,露出坚毅的下颌,淡淡地说:“阿爹既这样喜欢与梓宫同居一室,往后余生,还望你精雕细琢,将这棺材雕得举世无双,也不枉费你花这点子心思。”
他想问皇帝为何要杀了他的母亲,他想问为何皇帝这十年来处心积虑,又想要杀掉他。
可在太子抬眼,看见昭阳殿正中的那具棺材的时候,却终究将满腹的疑问压下。
众生皆苦,谁也逃不过。
三十年前一场兵变,卢家男儿从此人人皆苦,人人皆不得善终。皇帝活在这世上,何尝不是在刀尖上讨生活。
皇帝由最初的恐惧,生出无穷的贪欲。又因无穷的贪欲,而回到了最初的恐惧。
太子亲手合上昭阳殿的殿门,将他父亲的哭喊和哀求关在了身后。
而太子转身的一瞬间,看见了一个久违了的故人。
长身玉立,面容姣好,白皙的脖颈微微伸长,露出牛乳般的肌肤。
依旧低着头,依旧一副任人宰割的柔顺模样。
“裴…安…素…”太子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传来。
裴安素轻轻弯下膝盖,冲太子行礼,仪态万千,端庄贤淑,挑不出半点错处,神情亦没有半点恐惧或是波动。
太子更激动些,三步并作两步冷冷站在裴安素身前,刚欲开口,却瞥见她的手中揣了一件物事。
薄薄的一册书,蓝色的封底,白色的封页,曾在他的怀中渡过无数个日夜。
裴安素抬起眼睛,与太子直直对视,半晌,将右手中的书册轻轻一扬,淡淡问:“这本《圣祖训》…不知殿下可还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