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婞:“……”
“你叫她们什么?”雨霖婞佯装变了脸色:“唤我作姑姑,唤她们两作姐姐?”
虎头帽小孩顿时被她吓到,瑟缩得后退一步。
雨霖婞其实并没有半点生气,就是听到这称呼的区别,要去逗那小孩,阴恻恻地道:“也叫她们姑姑,给我叫。”
那虎头帽小孩只得磕磕巴巴地唤道:“师……姑姑,洛……姑姑。”
雨霖婞道:“这还差不多。”
洛神不吭声,只是将没有接过去的压岁钱搁在那小孩手中。
倒是师清漪笑意似春风,对那小孩道:“乖,新年好。”
等拜完年,阿却领着那几个小孩离开屋子,雨霖婞嘀咕道:“师师,有些饿了,你去做些夜宵过来。”
“行,想吃什么?”师清漪欣然应允。
雨霖婞却又奇道:“有古怪,我觉得你今日对我好得过了头。要是换作往日,你虽也会下厨做来,但还会说我一句,什么你不是墨银谷的女仆,诸如此类的,对罢?”
“今日新年,我开心,不想与你一般计较而已。”师清漪找了个理由搪塞。
心里却想着,梦场是记忆的毒药,只尝这么一次毒药,就已经摧心蚀骨,再也无法承受第二回的别离。这是她和洛神能见到雨霖婞的最后一次机会,雨霖婞的心愿,她们两都要顾虑到。
师清漪去了厨房,洛神十分自然地跟过去,在灶旁看着,雨霖婞在屋子里等得无趣,也跟去了,甚至还手痒想露一手,结果又将厨房搅了个乌烟瘴气。
“……尽添乱。”师清漪叹口气。
雨霖婞死也要拉着洛神垫背,指着洛神:“光说我怎么成,死鬼也不怎么样,这么些年,厨艺还是这般磕碜模样!煮出来的面条也不过是从让人‘中毒’肚疼的程度,到能吃了不吐的程度!”
洛神淡道:“可我不曾动手,只是看着。”
“反正你与我半斤八两。”雨霖婞才不管那么多。
等终于做好了几道小菜,师清漪将食盒带到屋子里,她们三人还是围着炉子坐了,用这小菜下酒。
喝到一半,雨霖婞又嚷嚷着要听曲:“死鬼,去取琴来,过年最适合听曲了。”
洛神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还真的去取了琴过来,搁在一旁桌上,端庄坐着,选了一首曲子弹奏起来。
琴音潺潺,从洛神指尖流出,在琴弦之上起伏。
雨霖婞手指搁在自己膝盖上,惬意地点了点:“美人儿听话,本姑娘还要听唱曲。”
洛神道:“不唱。”
雨霖婞一张嘴里满是花里胡哨的歪理:“十二年前,你和师师第一次在我墨银谷里过年,还唱了曲来着,如今正好生肖都过了一轮,正寓意从头开始,你也得跟当初一般唱个曲才对。”
洛神没有搭理她,只是为她弹奏,并没有唱曲。
“唱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么,明明唱得好,却藏着掖着。”雨霖婞见无法得逞,只得作罢。
师清漪笑道:“她会唱的都是些情曲,哪这般容易在人前唱。”
雨霖婞顿时乐了,听着古琴之音,和着节拍。
听着听着,她颇有感叹:“细细算来,这是你们在墨银谷陪我过的第四个除夕了。只是白马雪山到底是偏了些,每年除夕之前,山路上积雪覆得太深,你们上来一趟不容易,还是我下山好些,后面若是我们一起过年,便多选在萱华轩罢。”
“墨银谷也好,萱华轩也罢。”师清漪感觉到那种时光明显的流逝,微有些心酸地应着:“都成。”
雨霖婞笑道:“但是等再过些年,你们就必须上山陪我过年了。那时候我便年纪大了,可懒得下山,你们给我跑腿,没得商量。”
洛神指尖顿住,琴音蓦地凝滞了下。
师清漪的脸色也跟随凝了,半晌才道:“……好,我们两上山陪你。”
雨霖婞向洛神道:“美人儿,你这曲子弹错了,不专心,待会没有赏钱给你的。”
洛神垂了眸,稳住指尖,继续弹。
温暖的炉火仍在屋子里烧着。
酒也热着。
琴音未停。
雨霖婞听得舒坦了,端着酒盏,低声喃喃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迎一杯无?十二年前念老白这首诗,也是在墨银谷,也是这般光景。”
洛神的指尖再度停了。
一滴湿润的水渍滴落,落在琴弦上,被那琴弦割碎了。
洛神微有些愣,抬手在脸颊上轻轻蹭了下,将那水珠蹭下来,颤颤巍巍地在眼前端详。
师清漪压下哽咽,道:“……都说莫要称什么老白,那可是香山居士。”
“反正我说是老白,便是老白。”雨霖婞听琴音中断,又嚷声道:“死鬼,你怎地又停了。你若不想弹便莫要弹了,过来喝酒。”
师清漪抬眸看去,洛神已经站起来,转过了身,看不清她的神色。
过了一会洛神才走过来,重新倒了酒,沉默地坐着。
“干杯。”雨霖婞正在兴头上,杯盏举高了,非要与她们碰盏。
师清漪和洛神一前一后,与她杯盏相碰,各自饮下。
喝完了酒,洛神道:“我离开下。”
说着径自走了。
“师师。”雨霖婞却有所察觉:“死鬼方才有些古怪。不大对,你去瞧瞧她。”
师清漪也早就看出洛神的变化,也猜到了原因,向雨霖婞点点头,快步跟上。
洛神进了里屋,屋子里点了灯,她微微低头,一袭白衣立在灯火旁,身姿绰约又寂寥。
师清漪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轻声问:“你哭了?”
“不曾。”洛神的声音竟然隐约有了些喑哑。
“你哭了。”师清漪也怕自己哭出来,勉强忍着,说:“所以你醒了。”
洛神没有对前半句有所回应,而是轻声道:“嗯,我醒了。”
“有时候我觉得,不醒才好,她就会在。”师清漪将脸埋在洛神肩上:“我们告别过的,她们也全都……会在。”
她呢喃着:“我已经经历过那么多梦场,亲眼见证她们的‘圆满\',我以为我能够习惯,却还是……无法释怀。是她们……太重要了,是我们走过……太久了。”
“你想何时与……霖婞告别。”洛神道。
“我本来想在这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走。”师清漪笑意苦涩:“但是我很清楚,如果是她,知道真相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赶我们走,甚至还会骂我们不争气,为什么要沉溺在过去。她在某些方面,就是这样决然。”
“……是。”洛神颤声道:“这才是她。”
“洛神。等她说回房睡觉了,我们就走吧。”师清漪说。
“好。”洛神在笼盖的光晕下回答她。
等两人再度出去,雨霖婞却并在屋子里,她们叫了几声,没有人应声,就打开门,往外头走去。
外头屋檐下挑着红色灯笼,一片红影静谧地覆盖在白雪上。放鞭炮的人们已经散去了,地上散落了不少鞭炮残留,也是红艳艳的一片。
却都比不过她红衣惹眼。
雨霖婞斜瞥她们一下,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在屋子里绣花,倒还晓得出来。”
她走在雪地上,身后一排脚印。
师清漪弯下腰来,团起一团雪,说:“雨霖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