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雨夜风暴

大唐不良人 庚新 3802 字 9个月前

“能直入中枢为右相,那必须有相当的能力和贵人相助,而满大唐,能做到这一点的贵人,除了武后,便是陛下。”

“你倒是不傻。”

李客师抚着长须,微微颔首:“李敬玄,一向都被认为是陛下的人。”

“被认为?”苏大为品着这三个字,感觉有些古怪。

“他是谷州长史李孝卿之子,曾得中书令马周的推荐,为陛下潜邸时的侍读,历任中书舍人,弘文馆学士、尚书右丞、太子右庶子、转吏部侍郎、吏部尚书。”

苏大为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李敬玄这履历,妥妥的高门二代。

一路升迁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他如何会远配到河西,去做裴行俭帐下长史?”

苏大为问出来,却见李客师举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似乎没听见一样。

先是一怔,接着醒悟过来。

这哪里是发配,恐怕是……武后不太信任裴行俭,所以要求上的一道保险吧。

毕竟当年“废王立武”,裴行俭曾站出来,为长孙无忌一边说过话。

李治和武媚娘纵然用他,也远谈不上彻底放心。

“等等,他曾任裴行俭帐下长史?”

苏大为猛地记起,自己当年征吐蕃,到达武威时,曾与李敬玄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双方相处的并不愉快。

甚至起了一点小冲突。

李客师放下茶杯:“我就是知道你与右相有过一段,所以过来提醒你,如今反对迁都者,为首的是右相,因为他曾任过吏部尚书,而且有先父余萌,手段颇为高明,此人是继长孙无忌后,唯一一个,有能力统一朝中百官意见之人。”

苏大为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那岂不是大唐版的意见领袖,哦,武林萌主。

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迁都是陛下提出的,而反对迁都的,却是陛下手里的李敬玄?”

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了。

“这里面水颇深,也许提迁都者,未必真的想迁都,反对迁都者,未必真的反对。”

李客师意味深长的道:“你还年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老夫是怕你行差踏错,将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郡公,以我现在的地位……”

“你现在的地位?能抵得过陛下一句话吗?”

李客师冷笑一声:“数月前,裴行俭帐下王方翼回长安叙职,就因为上面一句话,便被去职待罪在家。你与王方翼,又有何不同?”

说到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王方翼虽然作战勇猛,但与我相比,毕竟还是……

苏大为摇摇头。

就算功劳在大,卷入这种站队的斗争里,还是危险万分。

就算有不世大功,也不能当做免死金牌。

“多谢郡公提醒。”

苏大为诚心诚意,向李客师行礼:“我会更加谨慎小心,轻易不表露自己态度。”

说完,他见李客师面容放缓,似乎颇为欣慰,忍不住又问道:“那陛下和右相,到底是唱的哪出戏?武后在其中又是……”

李客师手指轻轻转动着茶杯,似乎在犹豫。

“这话原本我不该讲,但你是我的弟子,也是我一手引进门的,还是我一族的护法金刚,这些话,也只有我跟你讲。”

李客师沉吟道:“明面上,朝堂是关于迁都在争论,背后,至少有武后与关陇、山东贵族的博弈,有陛下居中平衡,还有各种野心家上下其手,各种人想把水搅浑。

最重要的是……”

苏大为睁大双眼,听到李客师继续道:“陛下既防着武后坐大,也要依靠武后;防着世家门阀,又要用世家门阀;而武后与那些世家天然便是敌人,现今已隐隐是寒门清流的代言者。

这场争斗,既是武后与世家门阀贵族的斗争。

又是门阀贵族,与新晋崛起的寒门的博弈。

这其中的关系,委实错综复杂。”

李客师看了苏大为一眼:“这时候,代表着新晋军方势力的将星,你苏大为回到长安,等于是武后在天秤上重重落下一子。

你觉得各方会放过你吗?”

“呃……”

苏大为一时哑然。

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火坑一样。

谢谢你了,我的媚娘阿姊。

“所以在局势明朗以前,我劝你不要有任何举动,不变应万变,待到局势明朗,方才下注。”

“多谢郡公。”

苏大为诚恳道:“若非郡公,我只怕还蒙在鼓里。”

“稳住,你要有定力,只要把这最艰难的一段熬过去,你的羽翼才会真正丰满,到那时,或许我们这些人,都需要靠你的庇护了。”

李客师语重心长的说道。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我是秘密过来,不方便让人知道,话说完,这便走了,待长安的事结束,你去昆明池找我,师娘也在念着你。”

“喏!”

“对了,还有……”

李客师走到门边,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提醒道:“王方翼在军中也颇受爱戴,他此番被不公对待,军中多有怨言,但这件事你一定要闭嘴,不要掺合在里面。

哪怕你和他有交情,也不能。”

苏大为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战场上的斗争他不怕。

但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斗争。

一种不见硝烟,却能令无数人头落地的斗争。

那是连他,堂堂大唐名将苏大为,也颇为顾忌的修罗战场。

……

暴风雨犹如一个坏脾气的巨人,愤怒的拍击着街道。

朱雀大街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黑暗中,隐见一盏长明油灯闪了一下。

接着,又闪了一下。

一队身穿铁甲,冒着暴雨的兵卒缓缓聚拢起来。

他们沉默着,身上被冰冷的雨水浇灌,散发出腾腾热气。

犹如地狱里钻出的恶魔。

“队正……”

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铁甲下响起。

一名兵卒向站在他们最前的队正发出询问:“我们,真的要……”

“闭嘴,军人以令而行。”

牛七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透过脖颈衣甲的缝隙,隐隐看到下面的皮肤里,血管根根卉起。

“三郎说了,这是将军的军令!”

“可是……”

“没有可是,军令最大!”

牛七郎恶狠狠的道:“想要搏今后富贵的,跟我前进,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若一会动起来,再有迟疑者,休怪我不顾兄弟之情。”

数十人聚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终究无人敢退出。

这种氛围下,谁敢退后半步,只怕就是被横刀斩首的下场。

“很好,那就继续。”

牛七郎满意的点点头。

嘿,白天他是安远门外的一名小小武候队长。

但是谁知道,今天夜里,他能干这么大的事。

随着雨水的冲涮,不断向前,记忆却不可自遏的想起从前。

没人知道,他和魏三郎是袍泽。

是的,不像是传说中,他故意去巴结魏三郎。

而是魏三郎,在陇右救过他的命。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旧事了。

当时他与魏三郎做为陇右驻军,奉令出镇西域。

在那里,他们都被归入王方翼的麾下。

面对数倍与己的敌人,大家把脑袋提在裤子上,拚死杀敌。

好不容易战争结束。

当时一起出去的百十个兄弟,最后活着回来的,还不足半数。

牛七郎因为颇有些头脑,走了些门路,好不容易调回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