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刀挟了一块吃了,赞的没有半分感情:“味道不错。”捧着菜,施施然的去了。
这做派,别说卓秀没见过,听也没有听说过。她常年跟着王富贵,几曾遇过怀疑她的人。也没下过毒,也没有见过投毒为生的人就是。在她以为的讲究里,打干净的深井水、多洗几遍菜、这里是卓记大酒馆,这就算很仔细很上心。却没有想到跟尧王的人好似防毒老学究,让她火冒三丈。
更加不服,更加想接近尧王,卓秀跟上砺刀。
脚步声传来,砺刀头也没有回。掌柜的在自己酒馆里巡视,总不能说她不对。
就要到地方时,就听到一阵叫声嘈杂喧闹。砺刀紧走几步,卓秀也魂飞魄散中加快脚步,生怕刺客又出现在这里,从而让她成为尧王刀下之鬼。
对于说杀人就杀人的殿下,卓秀的害怕不低于殷若。
却见到嚷嚷的那个,肌肤黑如夜,眼睛明如星,有满面的稚气,又蹦跳的不错,正是今晚的东道主人黑施三殷若。
殷若的后面,站着六个高矮不等的女子,香风往四面八方传去,殷若的嗓门也跟着传开。
她怒目横在面前的磨剑,一只手上扯着殷兰:“这是我家的姐妹,你可以搜身,却不能不许她们进去,是我特特为殿下准备的。”
殷兰六姐妹欠身,娇声道:“尽管搜身罢了,少东家命我们来只为侍奉殿下用酒,并不敢有别的用意。”
如果不是殿下在房里坐着,磨剑都想给黑施三一拳,让他好好明白明白。亏他还一脸的不平相,这傻子压根儿不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近殿下。
那这小子是怎么接近的?
磨剑想起来,刺客拿黑施三当挡箭牌,把他送到殿下面前,随后他就抓着殿下盔甲不松手,直到殿下踢开他,从此讹上殿下,每天八两银子的药钱,把曲瑜将军气的够呛。
磨剑皮笑肉不笑:“施三少,你懂点事吧,你还请不请客?你要是不请,你就走吧,这帐我会结。”
他瞅见黑施三恨恨的对自己一眼,旋风般的进房,磨剑倒不拦他,只盯着他到殿下面前诉冤屈。
殷若挤巴着眼,不过泪水不是说来就来,只能干挤着:“殿下,都是我的姐妹,不比丹城的金三银三差,您让她们进来看一眼就能知道,我一个人好生无趣,让我的姐妹们进来又有趣味又高兴,她们特意的从外地赶来……”
烛光本是平静的,让这一顿闹的,处处破碎。每一处,都仿佛烙印下黑施三的“用心”,梁未想看不清楚都难。
他略一沉吟,问道:“施三,我来问你。”
见面前小子可怜巴巴又出来:“殿下请说。”
梁未晃一下手中的筷子,也差点想敲这装模作样的小子的头:“你家离北市多远?”
“没算过,不知道。”殷若老实巴交的回:“来的时候走几天来着?”眼神儿乱转:“没算过,不知道。”
梁未啼笑皆非:“我告诉你,兴城在千里之外。”
“啊?”殷若懵懂下眼神,又乖巧的应:“哦。”
梁未忍住气才没有骂他,但磨剑、砺刀肚子里一起骂装憨。另外三个少年巡查这酒馆不在这里,不然恐怕也照骂不误。
梁未心平气和:“千里的路,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到达。而你到这里才几天?从实招来!你离家以前就准备好这些女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磨剑、砺刀舒坦了,又暗骂一声,这装傻的呆子!
殷若傻乎乎:“殿下,我出门前,姐妹们让我带上她们,我骑马先来,她们坐车跟在后面……”
梁未忍无可忍沉下面容:“好来送给本王?你出门前就知道北市将腾出铺面?你可真是能耐!”
校场杀人以前,梁未自己还不能知道要杀几个。这小子满口胡柴,他带着这些女人来必另有用意。
见到梁未发脾气,砺刀大为解气的进来放下菜,瞅一眼黑施三,原地眨巴眼,一看就不打好主意。
“殿下给你太多的脸面,直接送去审问最好不过!”砺刀恐吓道。
殷若乌溜溜的一双眼睛总算定住,浮夸而虚张声势的笑露出来:“嘿嘿,我有话单独回殿下。”
笑眯眯:“只能回殿下。”
梁未不是大意,而是看一个人,有时候一眼就能分辨。黑施三这小子是鬼了点儿,但坏人应该不是。抬抬手指,梁未让砺刀退出去。殷若下意识的追随砺刀脚步,正准备和殷兰打眼风,磨剑面如锅底的走上一步,“吧嗒”一声,把房门带上。
这下子真的是单独说话的好机会,殷若无奈的回神,却没有太多的不满。
她的心怦怦的跳动,后退一步,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是一份儿纸笺,展开来抖了抖,表示里面没有夹带,流露出希冀的呈上:“殿下请看,”梁未本是不悦的,责备道:“一出子接上一出子,你这个小子真的该打。”见到这一手儿谨慎,忍不住微笑,拿过来放在眼前,一目数行看过,诧异的抬眸:“这是你写的吗?”
殷若咧开嘴儿嘻嘻:“是。殿下若是觉得好……。”
梁未失笑,摆动另一只手:“好,也不能多给你铺面。”翻动到下一张,再道:“老实呆着,别再搅和,等我看完它。”
红烛下的黑字,说不上名家妙笔,不过字字端正能看的入眼。最重要的,是内容端正助长清晰。
所有充公的铺面,梁未都有详细的卷宗。但是黑施三的这份上面,写的明细丝毫不次于梁未收到的资料。每份铺面标注出来以前做的生意,以后打算做什么生意。铺面的大小,临街的热闹程度等等……。
梁未带出来户部的姚大人,出自于姚大人懂生意经,殿下既不会让北市失却繁华,也不会让来往于北市的商人们糊弄。但拿姚大人对充公铺面的点评和黑施三的这份相比,有如石头旁边摆珠玉,高下一看便知。
梁未情不自禁的边看边问:“你把原来的铺面约三分之一改成仓库,这是为什么?”
“回殿下,屯积北市的特产。”
梁未哦上一声,眼睛仍在纸笺上:“陈赵两家为什么不屯积?北市有这么多的特产吗?你不会算错吧。”
“丹城有红花、草原上夏季有甘果、秋天有草药、冬天有皮毛。殿下,我还担心仓库不够用呢。”
殷若张嘴就答:“去年丹城红花的产量是……各色特产的产量是……。,前年……。,大前年……。”
好像这些话都装在她心里,属于她天生的能耐。
话并不多,但简洁明了,梁未翻动纸笺的手停上一停,再次把目光投向殷若,想看看这小子到底是装憨还是真呆?
只凭一点经商人家的底子,就敢胡乱报数据。
但是碰到晶亮无暇的眼神,藏不下任何心思,梁未想到他的年纪不过十四,鬼使神差的又一回没有追问到底。
很快看完,梁未笑容满面。施三又给殿下一个惊喜,而恰恰是殿下想要的。
北市混乱这些年,梁未对税收的准确性早起疑心。就说他坐的这酒馆房间吧,大小约等于一间小茶馆。他一眼认出花梨木的摆设,及带着异邦风情的锦绣。
王富贵到底黑了多少钱,才能霸占这大片的铺面以后,又以等同金银的东西来装饰。
特产的年产量,决定税收的多少。可想而知王富贵和北市的商人们相互勾结,假报出产,方便商人们减税,方便王将军腰包鼓起。
有了施三报出来的这数年的数据,梁未整顿北市将更顺利。
施三又立一大功,比他认出卫夺城的身份还要重要。梁未应该给他赏赐,但怎么给他,照他说的“全部铺面”这话,殿下却只能踌躇。
“淅淅”的动静出来,殷若俯身为他斟酒。双手捧起酒杯,借机衡量着他的神情,小声地道:“殿下,您看完了?您要是喜欢,我的姐妹们还在外面等候呢……。”
殷若才不会在这里纠缠铺面,尧王已说过不会全给一家,而她请殷刀邀请世家交好,不愁压不倒别的外地商人。她“结交”尧王的目的只有一个,解开赐婚圣旨这个难关。
详细到让尧王一见心喜的章程,只是殷兰等人的铺路石。
说到“送姐妹”,这话把梁未提醒,他应邀而来,有一句重要的话想要问黑施三。
房门轻响,砺刀又来送热菜,殷若抓住机会和殷兰等人通个眼神,暗示她们不要焦急,而殷兰六姐妹见少东家安然无恙,也能此许放心。
房门再次关上,阻断殷若望夫石般的眼神,她继续又要想对策的时候,梁未指指身边的椅子,笑吟吟道:“你是主人,你坐下来。”
笑容亲切而又和气,殷若“唰”地扭头看房门,内心战战兢兢的多了心。
这距离太近了,一般是给近臣的位置,就算这房里没有别人,也轮不到身份悬殊的自己。
总盘算塞个女人过去的殷若绝望想着,莫非殿下看出自己女儿身?否则为什么让自己坐?喝酒要女人,外面有六个呢。
她的面色阴一下晴一下,看上去活似走马灯。梁未诧异中带着不满:“你又想什么呢?小小的年纪只是不学好,本王吃酒不要女人侍候!”
殷若瘫软的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应道:“是。”
梁未看在眼里,以为这小子没遂心,又开始撒娇成性,抬手一巴掌拍到殷若额头上,对外面骂道:“本王在这里,把闲杂人等一概赶开。”
很快,外面更加安静。梁未缓缓吃着酒,殷若已缓和过来。
这日子过的,伴君如伴虎的真实写照,几乎接近呼几口气就惊吓一回,但是不伴虎呢,又不可以。殷若悲从中来,脸上挤出来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哼!”
梁未还是当这小子没送成女人,所以就这模样。
殷若在这一声冷哼里回魂,默默无言当个斟酒的人。
“你那些话是从哪里听到的?”冷不丁的梁未开口。
“啊?”殷若没反应过来。
梁未提醒道:“就是有关本王清誉的话,在校场那天,你说金家……”他在这里停下。
猝不及防的切中话题,殷若腾腾的打了好几个激灵,人呆呆的成了一只木鸡。
接下来,她看到梁未露出笑容,安抚的意味一看就明,温和而低声地道:“你实话实说,赦你无罪。”
梁未眯起眼睛。
那一天,黑施三对着自己跳脚:“爱慕殿下的不是金家吗?圣旨怎么会给殷家呢?我听奶娘说的,奶娘听外面人说的,特意往自家铺面里进京的伙计那里打听过,这话是真的,全国都知道……。”
梁未晃动眼神,示意殷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