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闭了闭,最终只能妥协让人去把秀琴喊出来,然后她要去内阁一趟。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争脸面的事了,这还涉及到她太后的地位!
刘皇后那头刚躺下,秀琴就被过来的卓宏给硬生生给捆走了,还是有着刘太后的同意。刘皇后脚一软,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给秀琴交待!
万一秀琴被问出来她假怀身孕的事——
“李望、李望!”刘皇后瘫在地上望着走远的戎衣卫,难得脑子清明一次,想到还能用的人。
李望是提督太监,审讯宫女的时候可以在场!
然而,李望见到刘皇后的人后,皮笑肉不笑地说:“还得劳烦姑娘回去给皇后娘娘,我这儿一时半会走不开,陛下那头吩咐的事情还没忙呢,姑娘帮我给娘娘告个罪,要她稍等片刻。”
宫人只能走了,李望见着人离开,心里鄙夷的骂了声蠢货。
他暗中掳走白绒,好不容易让她抓到魏锦实打实的错处,结果还是没能当场弄死人。换了是他,直接一句死罪先打杀了,天子来了没无补于事。
现在他还得跟在她身后去抹掉蛛丝马迹,秀琴是留不得了,但他也不会这个风口上再去见刘皇后或者参与刑讯。
李望写了张小字条,偷偷着人送去镇刑司。
顾锦芙还是亲自出宫去了趟镇刑司。
秀琴已经被押着绑到了柱子上,她坐在卓宏让人抬来的椅子里,神色淡淡看着卓宏上前就是一脚先踹到秀琴膝盖上。
那种钻心的痛她尝过。
秀琴吃疼尖厉的惨叫一声,卓宏那一脚多半是生生折了她的骨。这一脚后,卓宏却没有再上刑,而是过来示意顾锦芙身后的两个太监:“牢里空气不好,你们扶魏公公出去透透气。”
赵祁慎那头交待,让她出口了气就行,可不能让她看上刑吓着她,卓宏得依着令做事。
顾锦芙知道他也难做,点点头,跟他说:“陛下让审的可得紧着些。”
卓宏点点头,目送她慢慢挪出拷问的刑室。
秀琴见他沉着脸重新转过身来,哭得更加绝望。
顾锦芙走在连接刑室的小道中,隐约还能听到秀琴受刑的叫喊声,神色却是越发漠然,心里在琢磨从赵祁慎嘴里知道的一个新消息。
——刘皇后可能有孕。
所以上回他才拿着医书问她女子孕嗣的反应。
只是他的人上回杀了刘喜,刘太后自此就更警惕,慈宁宫围得跟个铁桶的似的,探听消息变得极不易。赵祁慎那头也没敢确定。
她细细回想着,首回和刘皇后发生冲突的时候,她是察觉到刘皇后不对,捂着肚子万分紧张。
是真怀上了?!
如果怀上了,那刘太后近来的安份倒是可以理解了,是把宝都押在刘皇后肚子上,万一是生个遗腹子。赵祁慎这皇帝的位置就尴尬了。
她想得出神,就等着卓宏从秀琴嘴里拷问出什么。
走出狭窄和昏暗的通道,外头的阳光刺了她眼睛一下,她抬手挡了挡,眯着眼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元青就站在庭院里,身后是枝繁叶茂的金桂,他一身副使的玄色武官服,英气逼人。
在镇刑司里遇到郑元青其实不算什么新鲜事,今天是卓宏在御前当值,他当然是在镇刑司里待命。
顾锦芙淡淡扫了他一眼,就在大牢的门前站定,不再挪步子。
郑元青亦没有动,脚下生根了一样站在原地,视线落在她身上再没有挪开。
论忍的功夫,顾锦芙自认是修练得极好,闲闲在那里认他看个够,面不红气不喘。
也没有站多久,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卓宏出来,身上沾着几滴血迹,靠近她低声说:“刘皇后的肚子是假的,秀琴说确实是一个太监给她传的消息,说知道白绒下落,还说去晚了白绒就活不了。但那个太监她不认识,记不住样子。”
宫里太监上千人,哪里能都记住的。
但有这个信息,顾锦芙也就肯定了:“秀琴还活着?”
卓宏点点头,顾锦芙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得叫人看好了,刘皇后那里估计正害怕,还不知道怎么急病乱投医。”而且后边还有一个李望。
“你这我派人送你先回宫?”卓宏见她若有所思的。
顾锦芙说了声好,很快就有轿子按吩咐抬进庭院里,她弯腰钻进轿子里,郑元青已经发现她走路姿势不太对。
那个样子似乎是腿伤着了,好好的,她怎么伤了腿?
正看着,有人给他送来张字条:“副使,这是宫里送出来的,是太后的人送的。”
郑元青打开字条一看,上面写着要把卓宏刚才押进来的人弄死。他把字条揉成了团,望着已经远去的轿子,问:“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来人也茫然地摇摇头,他们向来只听令行事,正使没出宫,他们也没有得到宫里的消息。
郑元青捏着纸团,眸光闪动着如果先前没看错,押进去的那个应该是刘皇后身边的人,顾锦芙也是为了那个人才到镇刑司来的?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刘皇后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李望,怕得瑟瑟发抖,甚至是万念俱灰。她有预感秀琴一定会招的,一定会招!
刘太后从内阁回来,脸色极难看,又听到宫人来禀说皇后似乎不好,趟在床上半天都起不来身。
刘太后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到她怀着身孕,压下不耐烦,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刘皇后听到太后过来,眼前更是一阵天旋地转,在太后问了几句要去请陈院判过来的时候,终于再也扛不住,从床上滚下来,抱着刘太后的腿说:“母后,母后!你要救我啊!我没有怀身孕,秀琴被抓走,一拷打,可能就会全招了!”
刘太后本要关切她有没有摔到的话就被硬生生憋住了,错愕的愣了会,旋即猛然低头看哭得泪人的皇后,声音又尖又利:“你说什么?!”
“母后,我没有怀上陛下的孩子啊!”
在刘皇后又悲又惧的哭声中,刘太后耳朵嗡嗡地响,下刻就怒火就从心头一下冲到头顶。她重重抬脚,面目狰狞将刘皇后甩开了老远:“你个混账东西!”
刘皇后撞倒床边的高几,直直被砸到身上,又是惨叫一声。有宫人尖叫:“娘娘被砸出血了!”
刘太后惊得看去,正好见到侄女已经软倒在地上,那倒下高几是正好砸到她后脑勺,暗红的血在透过发丝渗了出来。
“太医!太医!!”刘太后终于也乱了,颤抖着让去传太医。
慈宁宫里正乱成一团,顾锦芙那头已经快回到皇城。
镇刑司离皇城并不太远,轿子来回也不过是一刻多钟,她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发现去内阁的赵祁慎已经回来了,正沉着脸坐在东暖阁里出神。
她自己一拐一拐走进去,跟他说审得的消息:“确实和你想的那样,但刘皇后的肚子是假的,是误诊了。”
误诊了赵祁慎闻言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心里已经把为什么突然秀琴出现在御花园的事弄明白了,那个时候刘皇后是想让秀琴来借他的种吧!
这么想着,他就直犯恶心。伸手去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攥着她的手,那种感觉才消去不少,再又问道:“除了这个,秀琴还招了什么?”
顾锦芙轻轻挣了挣手,没能挣开:“狗的事,多半和李望有关,但没有证据。”
“你这想把人拱下去,人也是想往死里整治你啊。”
他这话跟看热闹似的,惹得她不满地瞥嘴角:“我拱人下去是全为了我自己?提督太监的权大着呢,光我眼红吗?”
“嗯,我也眼红。”
他忙附和。
顾锦芙懒得理会他的敷衍,说:“看来刘皇后是被利用了,但李望知道刘皇后的身孕吗?”
赵祁慎也不敢确定:“多半是知道。刘太后会护着刘皇后,所以他才敢有持无恐利用刘皇后。但这肚子是假的”
顾锦芙嗤笑道:“刘皇后肚子怎么样,有着秀琴在后头,一揭就穿。至于李望,要是让刘太后知道他利用皇后来对付我,我倒想看看刘太后还保不保他。”
说着,被攥着的指头轻轻挠了挠他手心:“给我借几个人?”
他手掌心就麻麻酥酥的,微眯了眼看她:“要来做什么用。”这就跟他耍美人计了吗?
她露出招牌的狗腿子笑:“弄死李望啊,难道还等着他第二回栽赃我?”
他也笑:“亲一下,再多的人都借你,我去弄死他也行。”
顾锦芙被他厚脸皮惊到了,他怎么好意思开的口?!
赵祁慎却还把脸给靠过来,吓得她当即就挣开他的手,一个巴掌就挡住。
正又羞又恼的时候,却听到他在笑。他笑着,唇轻轻吻在她指尖上,然后握上她的手,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不用你说,也不能叫他欺负我的人。”
顾锦芙愣愣看着他,手心滚烫,居然就被他嘴里‘我的人’三个字感动得又眼泛水光。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挺会煽情的。
他两袖因快速走动灌满了风劲,在他身后翻飞。天子的冕服本就威严,何况他一脸怒容,凤眼流光皆是厉,藏在骨子里那股戾气就都呈现了出来。
顾锦芙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鼻头发酸,但很快又垂了眸,将那些委屈都收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
赵祁慎突然出现是所有人没有意料到的,宫道上哗哗跪了满地的人,就连刘皇后都下了辇,朝他弯腰屈膝。
唯独顾锦芙,靠着墙根站在那里,低垂着眉眼,像断崖上的孤松。明明是在坚强,却又显得那么无助。
“谁要带朕的人去审?!”
他压下想去将人牵过来,抱一抱她,安抚她委屈的冲动,目带狞色扫视了一圈。
跪地的千户心里暗喊遭,埋怨刘皇后油盐不进,让他们首当其冲。
一时间,那么一片黑压压的人,都没有一个吭声的。
赵祁慎眼尖,看到人堆中的秀琴,那么多人,就她一张脸肿了。跪地的众人只看到龙袍那片日月山河纹在眼前飘过,女子惨叫的声音划破众人上空。
他上前一抬脚就踹到秀琴肩胛上,将她踹成了个滚地葫芦。
“——你给朕说!”
刘皇后见秀琴被踹,一张脸变成了酱紫色。
天子居然跟市井泼皮一样动粗,而且赵祁慎这哪里是踹人,是朝她脸上扇耳光,秀琴的尖叫让她脑子里一片白光!恍惚中,她手指甲狠狠就掐进了肉里,仿佛又看到死去的丈夫为了护那个媚主道士,当众罚了她奶嬷那幕。
秀琴被天子一脚踹得天旋地转,头发都散了,像个疯妇一样爬起来拼命磕头。她哪里还敢说,光是吓都要吓得去掉半条命,那天在御花园被扒了裤子打板的羞|辱还历历在目,她就不该因为丢了白绒怕担罪,见到魏锦旧恨涌上来就诬赖到她身上!
“禀陛下。”在秀琴闹哄哄的哭声中,顾锦芙淡淡地开了口,“事因始于大行陛下赐给娘娘的狗不明不白死了,所以才有了天子近卫被娘娘调离职守,前来要抓臣去审问。”
她一句话就将所有帐都算上了。
——刘皇后,要强行带走她的千户,最先诬蔑她的秀琴,一个都不能跑!
所有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刘皇后算是再度讨教了她的一张利嘴,气得浑身哆嗦喝道:“魏锦!白绒死在你跟前,你还敢狡辩!”
“你闭嘴!朕在这里,没有你责问的余地!”赵祁慎冷声吼了回去。
刘皇后青紫的脸色就变成了惨白,是被赵祁慎羞|辱的。
她还有着一国之后的名头,竟是大庭广众之下让闭嘴,这就是扯了她脸皮踩脚下,自此之后满宫的人都会知道她被天子让喝斥。
刘皇后头眼发晕,后退一步,跌坐回辇里。
顾锦芙冷眼看刘皇后自取其辱,赵祁慎站在中间,冷笑连连:“为了一条狗,竟是要惊动到朕的亲卫,可算是叫朕见识了什么叫狗仗人势。朕的人居然要被一条狗来羞辱?还是你们也觉得朕这天子也不如一条狗!”
“臣等惶恐!”
跪地的戎衣卫当即惶惶磕下头,个个额头都冒了冷汗。
谁敢说天子不如狗,那是要被挫骨扬灰的!
赵祁慎这会实在是气。气刘皇后既毒又蠢,气自己受制于人,连亲卫都是一个妇人说调动就调动,更气
他一把就去拽了顾锦芙的手,头也不回拉着她离开这处。
跪在一边的李望听到天子离去的脚步声,偷偷抬头,对着顾锦芙的背影眯了眯眼。刘皇后跌坐在轿辇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把人带走,再说一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等人走远了,李望才悄声在刘皇后耳边说:“娘娘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刘皇后在散不去的羞|辱感中闭了闭眼,她颜面尽失,哪里还能有什么吩咐。
顾锦芙被他拽得一路走得趔趔趄趄,膝盖疼得一抽一抽,仿佛是骨头都碎里头了,扎着血肉的那种疼。但她一声不吭,只任他拉着自己离开,刚才压下去的那股酸意悄悄蔓延着,从眼眶到心尖。
所以她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听到的是自己的哭腔。
赵祁慎气冲冲将她拽回了乾清宫,进到东暖阁脸上的戾气更甚,一进屋就将门口半人高的粉彩大花瓶给砸了。
碎裂声震耳,碎片溅了一地,雷霆之怒让顾锦芙都愣了那么一下。
他眼底赤红,哼哧哼哧咬着牙说:“这事没完!”
说着,又去拉过她。见她眼中闪着惶色,心想的是如若自己没去得及时,她真被弄到大牢里要受到什么样的折辱。
只是光想,他就恨不得给刘皇后身上扎个洞。
他其实很少气到这种要跳脚的失态,顾锦芙被他拽着手,觉得自己多荣幸啊。他弃朝跑来救她,情意再实打实不过,可她却没有良心得很,就知道仗着他抖威风和不择手段。
到底是克制不住,抽了抽鼻子,喃喃道:“我这不是没事。”
她声音低哑,不是受尽委屈,哪里会这样。赵祁慎一听就更加心疼,要拉着她到炕上坐下,不想看到她瘸着一条腿拐着走路。
他神色一凛,弯了腰就去撩她的袍子,下边的膝裤雪白,右侧那只腿的膝盖上竟然印着血迹。
“他们动刑了?!”
他手一抖,直接就蹲下身去卷她裤腿。
顾锦芙有些窘迫,要拉他没拉住,磕破皮的膝盖就露了出来。整圈乌青高肿,还在一点点渗着血丝。
伤口的淤青触目惊心,赵祁慎指尖发颤地轻轻碰了一下,就听到她在上头抽气。
“你伤着怎么不说!”抽气声让他心尖也跟着一抽,站起来就将她打横抱住。
顾锦芙被他吓得啊了一声,下刻人已经被他放在炕上,又见他风一阵跑走,听到他翻柜子的一阵乱响。
不一会,他脸色铁青的拿着药酒回来,弯着腰先用帕子沾掉血迹,双手搓上药酒细细帮她均上。
那动作再温柔不过,让她有被呵护的感动。
她低头看着他的金冠,感受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在轻按伤处,应该是想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她猛然就去拉住了他的手说:“没事,我没有白受委屈,我还手了。”
赵祁慎动作一顿,想起唯独肿了脸的秀琴,险些没把后牙槽都咬碎,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他这样,她刚才堵得满满的委屈倒散去不少,居然是露了笑来,握着他的手,用他手心的暖意暖着自己。
“你这样上朝上着就跑走了,大臣那边不用管了?”
她都伤成这样了,还管大臣?
“我爱当昏君。”
“嗯,一怒冲冠为太监。”
她还拿自己调笑,赵祁慎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疼,坐到她身侧叹气:“倒是又能笑了,还是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应该没伤到骨头。”
她摇摇头,拽着他手不让去,发现自己这会竟是那么贪恋他掌心的温度。
“别去,过几天就好了。今天这事不对,一是我离开后肯定就有人送了消息出去,然后我遇到快咽气的白绒。二是秀琴前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至于第三刘皇后好像真以为是我对白绒做了什么。”
赵祁慎神色几变,带怒的面容慢慢变得郑重。
这样说来,乾清宫里有内线去报了信,同时应该也向皇后宫里报了信,才能闹出那么一出戏码。
顾锦芙还在理着思绪,对比着事情前后说道:“假如刘皇后是真对白绒出事一无所知,那么她也就是被利用的了。”
左右是有人要对付她,一开始她以为是刘皇后诚心报复,但细细地想却不是。
问题出在哪里,关键点应该是秀琴身上了。
“我得审秀琴。”顾锦芙拉扯着他的手,垂眸看他修长的手指,“我其实也咽不下这口气。”
报复她是真事,但要被弄进镇刑司大牢里,她女儿身的事情就得曝光,到时她就只有一个死的下场。
现在想想是后怕的。
“我让卓宏去审,那些地方脏着。”赵祁慎也明白秀琴是个关键人物,那就让他手上的戎衣卫去审。
刘皇后不是想要说法吗,他就给她说法!
顾锦芙又摇头:“我要亲自去。”
“你腿不要了,回头瘸了,难道我还得娶个瘸姑娘?!”
好好的,怎么就扯到这上头,顾锦芙听一把撒开手,瞪着他:“谁就瘸了,不是说了没事!又没逼着你娶!”
两人上刻还好好说话,下刻就都相视着直瞪眼。
一个气她不知好歹,一个气他不懂她心里的憋屈,报仇这事自然是要亲自去做!
就那么大小眼相对,赵祁慎倒是先笑。这一笑就停不下来,背靠着炕几,笑得肩头都直抖,更是笑得顾锦芙莫名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