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林警官偷偷打了呵欠。他觉得今晚肯定是用脑过度了,他平常没这么容易犯困。
林警官偷偷觑着神清气爽的叶医生,自觉应该努力拯救一下。
人家女孩子都没喊累喊困,他就这么直接瘫床上睡着了,不是在啪啪打脸,撕破皮表示对姑娘没兴趣么。
不,他有兴趣,兴趣很不小。
林警官毫不犹豫地冲了个冷水澡,又坚持不懈地拿漱口水醒神,最后忍住往太阳穴上抹风油精的冲动。
这要是两人卿卿我我鸳鸯交颈的时候,被女孩子闻到了风油精的味道,估计人家会踹他下床吧。
林警官在浴室里头足足捯饬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他极其富有心机地将睡衣领口微微敞开,合法卖肉,展现他苦练多日方才初显成效的胸肌。
露台上的仙人掌跟小麦草齐齐捂眼睛。它们可以假装不认识这个人类吗?真的是羞耻度爆表。
林警官拗了半天造型发现没人关注,不得不清清嗓子,羞涩地提醒叶颜:“叶医生,您要不要洗个澡。”
呸!他真蠢,这话说出口,怎么听怎么像他嫌弃人家身上脏一样。明明她挺香的。
瘫在露台上晒月光的叶颜回过神,嗅嗅自己身上,嗯,的确应该洗个澡。
卫生间的花洒哗哗响,林警官天人交战半天,决定还是走绅士路线比较合适。他翻箱倒柜,找出了搬家时朋友送他的香薰蜡烛,赶紧摆成心形点燃。
小小的火苗一簇簇,散发出玫瑰的幽香。林奇调整好灯光的角度,又挑选了首浪漫钢琴曲启动音响,试图血洗今天下午的耻辱。
他躺在沙发上,拗了半天,终于挑选出最合适的性感造型,眼巴巴地等着叶颜出浴。
香薰袅袅,花香勾得林警官眼皮子愈发沉重。他晃晃脑袋,决定先合眼,免得到时候眼睛有血丝,破坏氛围。
嗯,竖起耳朵听就好,一有动静他就调整好状态。
林警官放心大胆地闭上了眼睛。
灯光下,香薰蜡烛的说明书上写着一行小字:有助于舒缓神经,调整睡眠。
悠扬缠绵的乐曲声中,林警官幸福地打起了欢快的小呼噜。
叶颜泡了半个小时的燥,心满意足地出浴室,准备继续晒月光。她看着客厅中睡在沙发上的男人,摇摇头。
人类的品味果然独特,老大爷儿们睡个觉还要点一圈心形蜡烛,旁边放着钢琴曲催眠。果然失眠是人类社会的常见病多发病。
叶医生秉承了医者仁心,善良地给沙发上的人盖了床凉被。
万一他生病的话,阳气肯定不足。
余溪那丫头活着的时候就跟她不对盘,死了说不定还会纠缠不休。保险起见,还是祭出这一位比较好。
叶颜心满意足地躺回休闲椅上,摸出手机开始看天地玄黄。
等到林警官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露台上,晒了一夜月光研究堪舆术的叶颜沐浴在晨曦中,培养睡意。早晨的阳光在她脸上镀上了层暖暖的黄。
林警官吃着面包片喝着牛奶,幸福地笑了,沉浸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幸福泡泡中。
仙人掌忧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他为什么高兴成这样?阿花好像就从冰箱里头拿了牛奶跟面包而已。”
她还嫌弃里面没酸奶呢。
小麦草叹气:“大龄单身汉空旷久了就这样,热爱自行美化,大白鸭都能看成天鹅。”
可怜的人类,对生活大概已经放弃了要求。
晕晕乎乎的林警官整个白班都欢欣鼓舞。
傍晚下班时,他态度坚决,只差以死相逼实力拒绝了加班。
谁让他加班,他跟谁急。有能耐公安局包分配对象啊,真分配了他也拒绝包办。
“得了吧,没看到这么多兄弟还等着分配呢,还有你挑三拣四的份儿!身在福中不知福!”同事毫不客气地翻白眼。
林奇笑嘻嘻,勉强稳住,决定幸福人民要善良,不刺激周围这圈单身狗。他现在也是早上有姑娘给他准备早饭的人了,身份不一样。
同事嫌弃地撇嘴,转头接了个电话立刻变脸色,一个劲儿:“嗯嗯,知道了,谢谢啊。”
待挂了电话,他收敛嬉皮笑脸的神色,伸手拍眉飞色舞的林奇:“哎,阿奇,跟你说正经的。那具尸体的身份一时半会儿还难以下定论。”
余溪的父母死了,去年夏天的事。
她当时回国,应该就是为了给父母办丧事。
陈岚抱着腿蹲下,拼命地捶打自己的脑袋,泣不成声:“我也不想,我没办法,我那时候是真没办法。”
她初中都没上完就出去打工。天底下就没有遍地黄金的天堂,在哪儿挣钱都不容易。打工妹,社会的最底层,谁都能过来欺负她一把。
好在认识了后来的丈夫,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安慰也能勉强支撑下去。
男友不想一辈子给人打工,想自己出来做买卖。
做生意同样有赔有赚,新手十之八九都是掏钱交学费的命。陈岚的丈夫同样没有跳出这个惯例。
一分钱没挣到不说,两人还背了一屁股债,天天被债务逼着只差跳楼自杀。
“之前跟我一个店里头当暑期工的女孩帮我介绍了个来钱的快门路。只要是女的,都能做,而且能挣大钱。”
陈岚得到的这份新工作是卖卵子。
不同于名牌大学生的漂亮同事,卖一次能拿到几万块;打工妹陈岚不受客户欢迎,打了好久的促排卵针,做成一次买卖,经过层层盘剥后,到她手上只有千把块钱。
这点儿钱,杯水车薪。陈岚等不及,央求中介帮她想办法。于是她出卖的范围扩大了,从卵子又增加到子宫。
中介帮她炮制了新身份,她顶着女大学生的名头开始代孕。顾客喜欢女大学生,觉得她们各方面素质比较好,生出来的孩子也聪明。
“我做过五次试管婴儿。”陈岚木木地看着地面,那黑黢黢的阴影,仿佛是她极力回避的过往,“顾客挑性别,要男孩不要女孩。我第一次怀孕就没能生下来,中途被押着去打掉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陈岚突兀地笑了,轻声呢喃:“这就是命,老天爷惩罚我呢。我打掉了孩子,他就把我的闹闹带走了。”
叶颜伸出胳膊,搂住了面色苍白的女人,柔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
陈岚也知道。
到了那种状况下,她就是砧板上的肉,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她们这些女孩子跟猪猡一样,被关在中介公司租下来的房子里头,等着瓜熟蒂落。
然而古代管女人生孩子叫过鬼门关,世事哪有处处顺利的时候。流产的代孕妈妈拿不到钱还算好的,最惨的是胚胎跑错了位置,变成宫外孕的。
国家命令禁止代孕。
她们这些代孕妈妈基本上都是没有资质的私人诊所或医院里头完成移植胚胎的过程。前来走穴的大医院医生来匆匆去匆匆,配套设备又跟不上,失败的概率自然更高。
“跟我一个屋的女孩就得了宫外孕。”陈岚眼睛直勾勾的,像是陷入了噩梦,“后来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
最后那件事到底怎么收场的,陈岚不知道。她们从签下合同开始,就失去了人身自由,去哪儿都有人看着。
中介跟她们说,自己算正规有良心的了。
还有人专门手下控制着一批女孩,完全诈骗顾客。
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名义问想求子的顾客要钱,骗到对方不愿意再掏钱的时候,就强行打掉孩子。只要孩子不生下来,就没有证据证明他们违法犯罪。
陈岚絮絮叨叨的,常常是一句话重复了两三遍自己还毫无所觉。叶颜记得她重复最多的话是:“没人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是母猪,专门下崽的猪。”
在生完三个孩子,拿到五十万块之后,陈岚彻底脱离了那个圈子。
她没想到的是,因为卖卵次数太多,导致她后来自己怀孕艰难。因为流过好几次产,生完闹闹后,胎盘粘连又引发大出血,最终彻底摧毁了她的健康。
“这就是命。”陈岚双手捂住脸,自嘲,“我前前后后卖了五十五万块,完了全部还回去,再搭上我的身子,还未必能求回个孩子。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啊。”
叶颜轻轻抚摸着陈岚的后背,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错的是那些挣着血腥钱的中介,错的是那些以为人是货物是商品的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
“现在,你能告诉我,我们应该怎样找到那位中间人吗?”
陈岚迟疑了片刻,小声道:“我们那时候都是在圣静心医院做检查。”
院子门发出“咣当”的声响,陈岚的丈夫阴沉着脸走进屋。他家中的客人打招呼,只匆匆往楼上去,过了没几分钟,又满脸愠怒的推响了院子门。
站得高看得远的枣树发出叹息:“又去打牌了,这对母子一个样儿,就知道打牌。”
叶颜转头看神色尴尬的陈岚,轻声道:“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怎么生个孩子,而是到底要跟谁过下去。”
上大学时,医学伦理学教授曾经跟学生们谈到过代孕话题。他本人持反对态度。
一旦代孕合法化,会有大批妻子被懒惰的丈夫当成商品出售,会有大量女孩子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威逼利诱。自认为处于安全区的女性也会被盯上。因为人总是想要获得更优质的商品。
比如说自认为是狩猎者的余溪,最终也沦为了被狩猎的对象。
回去的路上,无论如何林警官都不敢再将方向盘交给叶医生。他先前下车的时候,之所以没吐,完全靠人民警察的尊严硬撑着。
叶颜没跟他争抢车子的主导权。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你说,这姑娘是有多想不开,非得自己走到这步呢?”林奇叹气。
像陈岚这样受教育程度较低又早早承受生活重担的女性,沦落到出卖子宫的境地,林奇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