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惜工作的时候,除了必要的初步推测和汇报,一般都是沉默的。她是个讲求证据的人,很少直接讲出自己的猜测。
纪尧作为刑警,恰好与法医相反,他们需要在有限的证据中设想出无限的可能,再一一排查这些可能性,还原事件真相。
纪尧走到阳台窗边,往楼下看了看说道:“爬阳台进来的这位身高一米六,物证给的勒痕检测告显示,用腰带勒死死者的凶手身高在一米八左右,比一米七的死者高大得多,因此不排除团伙作案的可能性。也有可能这两人互不认识,是两拨人。”
“这老头究竟是得罪什么人了?”
韩惜走过来,一边听着纪尧的分析,一边仔细观察阳台周围的痕迹。
纪尧继续道:“死者性格外向,喜欢看热闹,没与人发生过什么大矛盾,小摩擦倒时常有,近三个月以来跟死者产生过纠纷的邻居已经调查过,没有疑点。”
他沉思了一下:“大矛盾没有,小摩擦不断。”这种人其实挺不招人喜欢的,近几年因为几句口角引发的凶杀案不少。
凶手或许并不是与死者相熟的人,不一定是因为什么大的恩怨。
韩惜蹲下来,看见翻倒的花盆旁边有一粒绿豆大小的物品,可能是动物或人类粪便。
昨晚出现场的时候,这个花盆还没倒,极有可能是之后被风吹倒的,这才将花叶掩盖的东西暴露出来。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这粒东西什么都不是,什么也证明不了。
法医的职业准则之一就是,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性证据,韩惜小心搜集起来,放进证物袋,打算带回市局化验。
两人又到处看了看,没发现别的异常。
到了楼下,韩惜往自己住的单元走去,到楼下的时候发现身后的人一直没走,跟黏在她身后似的。
她转头:“你不回去吗?”
纪尧单手插兜里,笑了笑:“来都来了,不请同事上去坐坐吗?”
韩惜:“不请。”
这话一般人接不上来,但纪大队长不是一般人,他弯了弯唇角,一双桃花眼漾着无边春色:“我会做饭,你有锅吗?”
韩惜拿出钥匙打开楼道门,灵巧闪进去,转身把门关上:“没有。”说完转身走了。
纪尧站在楼道门外,透过门上的镂空,看见里面的女人上了楼梯。
楼道灯光昏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墙面上,人已经走远了,影子才慢慢消失。
她身上似乎透着无边的孤独,不愿意别人走进来,却又站在不远处,堪堪看着热闹的人群,眼里充满渴求。
他特别想告诉她,这个世界上除了水饺,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比如香蕉牛奶。
他往后退了退,抬头看着402的窗户,很快里面就亮起了灯。
短短一会,天空竟飘起了雨,雨滴不大,不打伞死不了人,却也热乎不了。
纪尧站在楼下自行车棚里躲雨,他的车子停在周通家楼下了。从这边走过去,有点距离。
他看了一眼天色,正准备冲进雨里的时候,一把黑色的伞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他脚边。
等他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四楼的窗户已经关上了。
他笑了笑,捡起地上的伞撑开,一股浅淡的柠檬香扑来,给这个雨天平添了些许情趣。
女人她嘴硬心软,像小时候吃过的软心糖,外面包着一层坚硬的壳,你得慢慢把那层壳融化了,才能品到里面的柔软和香甜。也有心急的,直接将壳咬开,咔嚓一声,软的硬的,一同融化在心底。
纪尧舔了下唇,舌尖顶了顶后腮帮,举起伞走进雨里。
他打开车门收起伞,将滴着水的伞放在副驾上,丝毫不介意座椅上的高档皮质被水浸湿。
家里老太太打来电话,劈头就港:“儿子,周末腾出点时间相亲,那什么,你三表姨家的表弟。”
纪尧听完这话差点撞上旁边的花坛:“妈,您儿子是直的,比钢铁还直。”心说老太太已经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了吗。
丧心病狂的老太太赶紧接上:“我还没说完,你三表姨家的表弟的公司的财务总监,女的,我见过一次,一看就跟你有夫妻相。”
纪尧一边开车一边答道:“不去。”
老太太使出杀手锏:“不接受相亲就回家继承家产,你自己选。”又道,“你老娘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在警局待不下去。”
这个纪尧信,但他不妥协:“不去相亲,也不辞职。”又补了句,“铁树就要开花了,心里可能有人了。”说完挂了电话。
纪尧看了一眼副驾上的伞,黑色的伞面被雨水粘得皱成一团,水滴顺着伞尖滴落下来。
她拿着这把伞往楼下扔的时候,抱得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态呢?
他光是这样想着,唇角就已经不自觉地上扬了。
他往前,倒退着走路,双手枕在后颈上,看着她:“那天看见你在香雪亭看房子,怎么样,要买吗?”
韩惜将溜进唇角的一缕头发往后撩了撩:“还在考虑。”
纪尧一边后退着走,一边说道:“那边房子多好啊,离市局又近。”
韩惜:“要不,让给你?”
纪尧:“不用了,女士优先嘛。”
韩惜也没打算真让给他,她确实挺喜欢那房子的,准备周末就去签合同,
v章订阅不足60的,需要补足订阅或等待72小时,可正常看。女人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我做了点饼干,送来给你尝尝。”
是住在同一小区的邻居,有一回她在门口喂流浪狗被咬伤,韩惜帮着做了紧急处理。肖瑜一直记着这个恩,经常送一些小点心过来。
韩惜礼貌道谢,微微弯起的嘴角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提起来的一般,有一种不甚真实的感觉。
肖瑜笑了笑,这位韩小姐已经搬来半年多了,一向都是独来独往,也不见她跟什么人亲密,周身不沾一丝烟火气,像是不愿意融入这人间。
可偏偏那双眼睛生得如一汪清泉似的水盈深邃,天生带着情。
韩惜回到家,将饼干盒子放在桌上,用柠檬味的洗手液仔细洗了个手,打开所有房间的灯,泡了杯柠檬茶。
家里没人,养父母在她读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她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因为习惯,倒也不觉得冷清,非工作时间里她喜欢一个人待着。
韩惜看了一眼手机,大学老师发来一条消息。
“韩惜啊,六院的老院长到现在都还在跟我念叨你,他们医院缺人才,问你愿意去吗?”
韩惜毫不犹豫地回道:“谢谢老师,我更喜欢当法医。”
老师一直有点遗憾,这个优秀的学生原本可以在医学界大展宏图的。
且医生职业安稳,法医则天天跟一堆尸体打交道,经常还要出现场,提着十来公斤重的工具箱,跟刑警们满街满坡地跑,无论是大半夜还是烈日当空。
韩惜却认为,跟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自在,活人狡诈会撒谎且具有攻击和危险性,而尸体永远都是最诚实的。
大学毕业到现在,她已经做了两年法医了,并且因为表现突出,被调到了市局。
周一早八点半,市局大楼。
纪尧踩着点,一手捏着喝了一半的香蕉牛奶,一手踹在兜里,优哉游哉地踱进了刑侦办公室。
“老大,早上好。”女警周莉咬了口莲蓉面包,抬头看了看,“穿这么骚,啊不,帅,又有相亲?”
市局第一刑侦队大队长纪尧,今天穿着一件浅紫色绣暗纹的衬衫。领带系地一丝不苟,外面罩着件黑色风衣,脚上的意大利手工皮鞋映出掉了一块墙皮的天花板。
纪尧靠在办公桌边上,长腿交叠,吸了口牛奶,无奈道:“可不是吗,家里老太太催地紧。”生怕他哪天执行任务出了意外,亿万家产没人继承,死活让他先留个后。
不接受相亲就得被逼着辞职回家继承家产。
而他喜欢当警察,并愿意为之奋斗一辈子。
周莉饶有兴致地八卦道:“老大,今天相的是哪家千金小姐,明星,还是咱们警队的小师妹?”说完捂着嘴偷偷乐。
事实上,包括周莉自己在内,市局每一位单身适龄女青年都跟这位刑侦队长相过亲,还是组织上亲自给安排的。
周莉一边乐呵一边拆了包薯片:“听说今天局里要来一位女法医。”又道,“总之老大你做好准备吧,估计不出下个月蔡局就会给您安排上。”
这时,局长秘书探了个头进来,敲了敲门,笑着说道:“纪队,蔡局找您。”
纪尧一看他这微笑中带着同情,同情中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样就知道,准没好事。
他将手上空了的香蕉牛奶盒子以三分灌篮的风骚姿态扔进墙角垃圾桶,随手拿起桌上不知谁的豁了一角的小镜子照了照,到四楼局长办公室去了。
蔡局从眼镜后面看了一眼,将手上的文件往纪尧身上一砸,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你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都被人投诉到市委了!”
愤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市局大楼,路过的同事听见了倒也不怪,要是哪天这位纪队不挨骂了,才叫怪。
纪尧捡起地上的文件,瞟了一眼,明显不服气地说道:“这人投诉咱们市局服务态度不好,暴力执法。啧,那孙子,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
蔡局喝了口茶,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指了指纪尧:“给我好好说话,注意措辞。”
上周三傍晚,一个女人从自家小区楼顶跳下来,当场死亡,死者丈夫被叫来问话,纪尧审的。
纪尧蹲下来将几张文件整理好,放在蔡局桌上:“死者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淤青,深浅不一,邻居的口供也证实了死者近半年来经常遭到家暴。人刚没,尸体都还没凉透,这位丈夫就开始跟保险公司索要赔偿,简直人渣。”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也就审讯的时候嗓门大了点,碰都没碰他一下,不信您看监控。”
他虽然平常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涉及到工作上的问题,从来都是认真严谨的。而且他身上带着一股十分难得的侠气,并能很好地在工作纪律和是非公道之间博取一个平衡。
蔡局捏了两颗红枣放进茶杯里搅着。这个案子其实已经结了,死者确实是自杀。
纪尧往转椅上一坐,单脚一蹬,原地转了两个圈:“绿茶泡红枣,蔡局您是真精致。”
蔡局抬了抬眼皮子,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你爸昨天打电话,请我对你严格要求,抓到工作失误就从严从重处理,最好开除,所以别给我惹事。”
喊完觉得喉咙有点疼,低头喝了一大杯水。
谈完了工作,骂完人,蔡局继续说道:“老刑上周五正式退休,今天新法医到,女的,适龄,下个月看情况给你安排一下。”
纪尧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的领导,也是半个长辈,一直操心着他的终身大事。
纪尧捏着下巴,陷入沉思,然后十分欠扁地阐述了自己的思考成果:“法医,制服,我看行。”
蔡局一开始没听懂,反应了一下,抬起手上的杯子作势就要砸过去:“给我正经点!”又把杯子放下,无奈道:“算了,当我没说。”
还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纪尧站起来:“那最好。”相亲是一个不断重复且无聊的过程。
蔡局摆摆手,心说赶紧滚。
韩惜站在虚掩的局长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的对话,从表情到内心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刚才被谈论的不是她。
纪尧一抬头,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
女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长长的马尾自然垂下,扫落在肩头,衬地肌肤比那孤山白雪还要晶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