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痛恨

对于这个深爱着的妻子,他唯有躲避,唯有冷落,想以此来冷却自己对她的情感。

后来与她相处,不是不爱,不是不快乐,只是中间横亘着血海深仇,这就好像吃着美味的鲍鱼,却被鱼刺哽喉,终究难以真正释怀痛快。

在利用她将阮家连根拔起后,他本该将她也一同除去的,可到底舍不得,于是将送至冷宫的鸩酒换成了假死药,并让他最信任的苏将军亲自操办此事。他想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从此阮醉墨不复存在,等她醒过来后,便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让她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

到了那个时候,他努力着,再也不去关心她是阮尚年的女儿,她只是阿姮,他一个人的阿姮。

然后,他们厮守在一起,再也没有仇恨,唯有幸福。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对她起过杀心是错,迫她饮毒更是错上加错!

他从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会将她残害至斯!她身上原本就存有致命的剧毒,假死药上独特的毒性与其发生了反应,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加可怖的毒药。

她那两天昏迷不醒,太医院资历最老的江太医给她把过脉,一直摇头叹气,道:“她体内的剧毒,臣从所未见,这剧毒极其霸道,会逐渐灼伤她的五官,令其最终失去视听嗅味四觉。到了严重之时,她会慢慢变得嗜睡,清醒的时候会越来越短,醒着也会精神恍惚,神智迟钝,变得痴傻,直至最终甍于睡梦中。皇上,恕臣愚昧,尚无解毒的法子。”

闻言,他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一敲,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子,想到自己是将她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顿时落荒而逃,再也不敢来见她。

他下令将她安置在梨花阁,让柳絮留在她身侧照顾,并暗命内务处给她最好的住食。而他自己,则一直埋头于政事,企图以此来麻痹自己,可心脏却日复一日的空洞,仿佛失去了生命最重要的东西,灵魂再也寻不到栖息之所。

内心突然变得恐慌起来,仿佛有无数条线在心底拉着扯着,丝丝的抽痛。他开始害怕,害怕失去她,从而,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于是这日,早朝只上到一半,他就匆匆宣布退朝,急急赶来了这里。

可是,当霍然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倒宁愿自己从未来过。如此,他犹可自欺欺人,他的阿姮,其实还好好的。

!!

女子坐在床榻的被褥上,蜷缩在最里的一角,安安静静,眼睛无焦距地望着外面,却对他的到来丝毫不察。

她看上去很瘦很瘦,身子单薄如纸,仿佛一阵清风便能将她吹散。脸色憔悴苍白,毫无血色,以往可爱的婴儿肥不复存在,整张脸瘦削得一张巴掌都能将其覆盖。

那双眼眸……再也看不见往昔飞扬的神采,再也看不见往昔的自信满满,再也看不见如盛满了星辰的璀璨,而只剩下黯淡,无神,空洞。

她就这样蜷缩在一隅,双臂无意识地紧紧抱着自己,面色平淡无表情,仿佛一个毫无生命的傀儡,仅余下一口气残喘着,灵魂早已不复存在。

这……这便是他的阿姮?这便是那个慧黠、清灵、总是充满生气的他的阿姮?这便是那个曾经宠着他护着他爱着他的……他的阿姮?

景扶的瞳孔骤然一缩,心脏好像生生被人剜去了一块,痛彻心扉。

下意识地抬手,按着那一抽一抽地发痛的胸膛,他喉咙一紧,沙哑地轻唤了一声:“阿姮……”

她什么也听不见,毫无反应。

他怎忘记了,她非但眼睛看不见,就连耳朵也听不见了?甚至她的嗅觉,味觉也……

这样的结果,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过的。

她是他的阿姮,是他那么深爱着的阿姮啊!可是,她为什么是阮尚年的女儿?

慧念太后之死,对外宣称是为先帝殉情,可仅有他知道,慧念,悔念,这其中蕴含这多深的悔疚和仇恨。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晚,阮尚年将刀递到他的手里,告诉他,想得到他的拥立,便以行动来说服他。

阮尚年指着慧念太后,说,“用你手里这把刀,杀了她。”

慧念就站在他的面前,勾着唇角,对他温柔和蔼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