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死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纨绔子弟来说,他更担心的是自己头顶上乌纱帽保不住。虽然他一直标榜自己是太原苏家的人,不过却是一支已经被疏远到几乎脱离了同宗的远脉。平安县这个苏家一脉中最有成就的就是他苏晖了,还是他爹足足凑齐了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从庆州郡守大人那里买来的。
平日里他总是以太原苏家的人自居,只是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和太原苏家已经相去了十万八千里,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所交集。在他眼里,太原苏家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学士苏秀是那样的巍峨高耸,连仰视他都没有资格。
眼前的钦差大人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了,如果把钦差伺候好了自己说不定就能更进一步,从七品的县令他早就做够了,平安县就这么大一点,能搂的钱也不多,上任十年不也才刚把用的银子收回来吗。平安县太小了,小到拥有几十贯铜钱的人家就算是富户了。
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富户已经被他十年来连续不断的压榨搞的妻离子散,可是除了强占来一千五百亩田地和一所大宅子,他到手的银子并不多。再加上这些年往高处打点的花销,十年县令居然只攒下了不足两千两银子,说出去都丢人。
若是能巴结好了钦差大人,把自己调到庆州去,那就前途无量了。
所以,跪在周延公面前的苏晖紧张的要命,一身的汗水。
“苏大人请起吧。”
周延公在凤宁县的时候就对这个苏晖有所了解,到了平安县之后更是失望透顶。朝廷用这样的人做地方官,百姓们不受苦才怪!
周延公并没有下马,而是用马鞭一指正在按秩序的进程的灾民说道:“本官奉圣旨巡察六州,督促地方官员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还需要苏大人多多的配合啊,如此我也好向陛下交差。”
开仓放粮?
苏晖以为自己听错了,朝廷管那些灾民做什么?不是说粮仓里的储备都是用来应付大辽岁贡的吗?
只是他不敢质疑周延公的话,苏晖不住的点头道:“一切凭大人吩咐,下官莫敢不从。“
周延公微笑道:“如此甚好,这样吧,苏大人这就去安排人手在空地上搭建粥棚,每人每日两餐稀粥,最起码让灾民们熬过这个冬天。另外还需调集一些人手搭建供灾民们居住的房屋,有吃有住,等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灾民们才又力气下田干活。”
周延公扫了一眼苏晖额头上的汗水,从马背上俯下身子低声说道:“苏大人要是做的好,本官也好如实禀明陛下知道啊,对不?”
苏晖身子一僵,随即磕头如捣蒜:“谢大人栽培,谢大人栽培!”
周延公叹了口气,人已经杀了,他这个钦差大人并没有出言阻止,这件事如果传到太原府去的话别说他自己,就是对王爷都会有一定的影响。可是周延公并不后悔自己没有阻止王小牛的命令,反而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
那个守备军士兵歪斜着软到在城墙上,他的两只手抓着刺破了自己咽喉的箭杆,似乎想将阻止自己呼吸的东西拔出来,可惜,他只是徒劳的抬起了双手而已。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几句话会招惹来杀身之祸,如果他知道下面的人真的敢下杀手的话,他宁愿收回自己的话收回自己射出去的羽箭,哪怕是匍匐在那灾民的脚下亲吻他肮脏的脚趾头也愿意。
可惜的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盛唐时期能工巧匠们改造了隋朝南征陈国时候设计制作的骑弓,现在北汉骑兵装备的就是这种历经几代人改进过的杀人利器。隋朝南征陈国的时候集结全国的工匠历时几年打造出了一批适合骑兵使用的弓箭,唐朝时期这种杀人利器的射程被极大的提高了|。
六七十步的距离,就连厚重的皮甲都能洞穿,连薄铁叶的铠甲都能撕裂,更何况软弱的肉-体。
王读被城外那些骑兵们身上爆发出来的杀气吓坏了,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冷冽的能冻住心跳的杀气。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看着平日里孝敬自己最多的手下被人一箭射死,他却连呵斥杀人者的勇气都没有。
“滥杀无辜,死不足惜!”
王小牛狠狠的骂了一句,随即将手里的横刀扬起,指着王读吼道:“阻拦钦差大人进城,你已经犯了死罪!最后警告你一句,再不开门下一个瞄准的就是你!”
王读被他的话吓的一缩脖子,他甚至错觉在王小牛举起横刀的时候一支利箭已经插进了自己的咽喉中。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脖子,触手冰凉。
“开……开城门去!”
王读用力的踹了一脚自己身边已经吓傻了的守备军,他从自己手下人身上的反应就能得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颤抖的躯体里隐藏的是一颗畏惧死亡的心,在他看来没人能做到死亡来临之前还无动于衷。
城墙上百余名守备军士兵石像一般站立着,他们的手里也握着弓箭,可是这一刻谁都没有想到过用自己的武器为死去的袍泽报仇,他们甚至连自己手里杀人的武器都握不住了。当的一声,有人先反应过来,丢下手里的弓箭跑下城头,呼喝着自己的同伴赶紧把城门大打开。
看着他们的龌龊样子,王小牛恨恨的低声骂道:“这副孙子样,要是周兵打过来只怕他们城门开的更快!”
周延公被王小牛的话吓了一跳,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假。看看这些守备军的样子,真要是周兵在坛州没有被王爷击败的话,二十万周军往北铺天盖地的杀过来,到时候只怕如平安县这样的县城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一想到坛州之战如果失败的后果,周延公就感到背脊上一阵阵的发凉。自己在西夏时候的遭遇已经充分证明了王爷说的弱国无邦交的话,自己到了西夏后被安置在一所十分简陋的驿站中,到了五天之后他所接触到的西夏方面最高级别的官员竟然只是那个驿站的驿丞!
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嵬名曩霄改变了主意并且亲自接待了自己,但是从嵬名曩霄脸上充斥着自信的骄傲,还有语气中不可遮挡的霸气,周延公都感觉到一种屈辱。虽然他并没有答应嵬名曩霄的一切提议,可是自己的抗争在对方的雄厚实力面前显得那么无力。而面对着平安县城上的守备军,他感觉到的不是屈辱,而是一种类似于心死的绝望。
这样的国度,若是没有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忠王刘凌,若是没有那个雄才大略却无法大展拳脚的孝帝陛下,他会留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