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熙惴惴不安等待父亲说话,半晌,听父亲说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凡事三思而后行。”
桓熙不明父亲所指,唯唯而退。
桓熙走后,那两个上庸王姬妾又进来准备侍候桓温寝处,桓温却没了兴致,挥手让她们出去,独自在室内徘徊——
桓熙呢,回到住处辗转不眠,三思是三思,却是越思越恨,把父亲桓温也恨上了,认为父亲老朽昏庸,这恨父之意一起,竟是出奇的强烈,似乎由来已久——
……
燕主慕容暐回到邺宫,即去后宫向母后可足浑氏请安,跪地请求母后宽恕他独自出逃之过,燕太后可足浑氏虽有怨尤,但见儿子慕容暐容颜憔悴、腕有缚痕,不禁大为怜惜,母子抱头痛哭,良久,情绪稍定,燕太后这才问慕容暐出逃经过,得知乐安王已死、太傅慕容评等弃慕容暐分道逃逸,母子二人又是相对垂泪——
燕太后可足浑氏最爱幼子凤凰儿慕容冲,得知慕容冲并未随慕容暐一起出城,如今生死未卜,大为心焦,慕容暐赶紧安慰母后说明日向桓温出降时一定问一下凤凰安危,看是不是落入晋军手中?若是,一定恳求桓温放还——
可足浑氏向儿子说了在龙岗寺的遭遇,心有余悸,又道:“汝舅向我建议,把钦钦送与陈操之,这样或可保我母子数人平安。”
要以妹妹清河公主来保自己平安,慕容暐甚感羞耻,但见母后惊魂不定的样子,只好道:“为何要送与陈操之?送与桓温世子岂不是好一些?”
可足浑氏道:“那桓熙容貌丑陋,钦钦肯定不愿意,陈操之俊美,钦钦或许就肯了,而且陈操之很有威望,那桓熙似乎都敬畏他三分。”
慕容暐苦笑,都已沦为阶下囚了,还要挑什么俊丑,当然是谁有权势保护他们才是关键,陈操之再有权势也不可能及得上桓温世子,当下道:“儿以为要么不送,既要送钦钦,那么还是桓温世子为佳,桓温素有不臣之心,今立功还江东,定要代晋自立为帝,桓熙就是储君,钦钦做他的妃子不算太屈辱,而陈操之已有二妻,钦钦岂能做他的妾!”
可足浑氏听儿子这么说,深以为然。
燕太后可足浑氏与慕容暐都不知道,二人方才这一番话都被闻知皇兄归来而赶来探望的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听到了。
五十四、悲怆有风致
晋大司马桓温于八月十一壬午日巳时入邺都,虎贲三千,金车大辂,威仪极盛,燕尚书令阳骛月前病故,燕国就以尚书仆射可足浑翼为首、尚书右丞申绍、侍中皇甫真、散骑侍郎余蔚、尚书郎封衡等大臣跪迎桓温入住邺宫太武九殿——
桓温爵封南郡公,用金车大辂就已经是违制,金车大辂是九锡之一,虽然桓温建功回朝必受九锡,但此时就擅自使用金车大辂实在是性急了一点,桓温的借口是不如此不足以威慑伪燕君臣,然而入住太武九殿,这就是以君主自居了,桓温虽然急于代晋自立,却也不敢现在就彰显这样的野心,不然江左士族必大起非议,即便北伐功高也会受弹劾,如今他远在河北,唯恐江左另生变数,是以坚辞不肯入宫。
可足浑翼等人又请桓温入住太原王府,太原王慕容恪死后,其子慕容楷已随叔父慕容垂一道投奔桓温,慕容恪执政时专以恩信御物,庶僚化德,燕国民众无论胡汉皆敬服,桓温为收揽燕境民心,哪里肯占慕容恪的故宅,于是就入住上庸王慕容评的王府,论高敞豪奢,邺城除了皇宫就是上庸王府,上庸王慕容评疯狂敛财,积钱帛如丘陵,上庸王妃早已去世,但姬妾众多,慕容评仓皇出逃,这下子钱帛美女尽归他人所有,当初燕主慕容暐责备慕容评之语验矣:家国丧亡,钱帛安所置之!
那些怀宝逃散的邺宫宫女绝大多数被晋军抓住送回邺宫,桓温已许诺待时局安定后,这些宫人、珍宝将分赐有功将士——
当夜,桓温在上庸王府宴请北伐军五品以上高级将领,众皆恭贺桓温平燕建功——
桓温甚是畅快,此次北伐他原本是想取淮北河南之地,岂知邺都一鼓而下,这其中陈操之居功至伟,但何尝不是他桓温的洪福所至!
为示恩宠,桓温亲自向陈操之敬酒,环视左右道:“若无陈子重,吾何能至此,我有子重,更胜十万雄师。”
陈操之谦逊道:“操之岂敢居功,此大司马威德之所致,大司马灭成汉、平巴蜀,两度北伐,战无不胜,燕众畏桓公威名,望风逃遁,此北伐胜利之主因也,吾侪得附骥尾,共襄此功,实乃人生幸事。”
桓温酒酣耳热,闻陈操之谀词,自是大悦。
众将见桓温这般夸赞陈操之,也纷纷来向陈操之敬酒,只有桓熙落落寡合、向隅不欢。
桓温忽道:“慕容暐尚未束手就擒,燕境犹有豪帅割据,在座诸君还须努力。”
正这时,忽报骑督陈裕追擒燕主慕容暐返邺,桓温大喜,即命陈裕押解慕容暐来上庸王府——
十七岁的慕容暐被反绑着双手,神色委顿,见到桓温,强自振作,不肯自贱,桓温质问他为何不降却要逃走?慕容暐答道:“狐死首丘,欲归死于先人坟墓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