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是在汝阴郡得知谢道韫身份已经暴露这一消息的,不禁很为谢道韫担心,虽说魏晋时多有蔑视礼法之辈,但女子为官毕竟太过骇人听闻,而且那些流言又把他与谢道韫纠缠在一起,这对一个大族女郎而言,实在是处境不妙——
让陈操之奇怪的是,谢道韫在会稽,流言却在建康传出,也就是说谢道韫显然不是在会稽被人瞧出破绽的,散布流言之人早已得知谢道韫的真实身份,而选择在葳蕤被逼入宫之际散布这一流言,其用心实在险恶,此人会是谁?
陈操之纵然多智,也想不到竟是李静姝散布这一流言,此时猜想无益,只有早日回到建康,要安慰葳蕤,至于谢道韫,陈操之也不知道如何与她相见,还能再见英台兄吗?
不胜惆怅!
陈操之一行三百余人早行夜宿,经寿州、合肥、过巢湖,于九月初五到达长江北岸的历阳,历阳与姑孰隔江相望,时隔半年,又见长江水。
陈操之经由对岸江口的西府水军战船渡到江南,就见桓温亲自来江口迎接陈操之,先是熟视陈操之,而后大声道:“吾有子重,胜过十万雄兵!”
鲜卑丑男段思过来施礼道:“陈洗马往返万里建功归来,可喜可贺。”
那个先半月回到西府的段思家将段钊也过来向陈操之见礼,段钊已因功晋职百人屯长,归骑督段钊辖下。
桓温看到陆续运过来的战马,计有六百匹,问知其中三百匹是从秦使席宝那里得来的,席宝还以为马匹是被鲜卑人夺去,桓温大笑,连称妙不可言。
段思喜道:“郡公,有这六百匹秦马,加上西府原有的两千余匹战马,便可组建一支三千人的甲骑具装重骑兵。”
桓温雷厉风行,说道:“好,命军械司即日开始打造装甲兵器,齐备后开始列装训练,段思为骑督、陈裕为骑军司马,统领这支重骑兵。”
桓温不待回到姑孰城,在江口就擢升冉盛为骑军司马,骑督是六品武职,骑军司马是八品,冉盛从无品的中阶武职部曲督一跃而成有品秩的骑兵司马,而且将与段思一道统领西府最精锐的重骑兵,这是桓温对陈操之赏赐的第一步,要得人效力,必予以重赏,也是让陈操之明白,只有他桓温才能不拘一格提拔人才,钱唐陈氏只有依附他龙亢桓氏才能飞黄腾达。
桓温也不乘马,就与陈操之联臂步行回姑孰,一路与陈操之谈秦、燕之事,得知陈操之最终说服慕容恪那场舌辩交锋,桓温道:“子重见事极明,慕容恪说欲以许昌城换汝陈氏一族,这完全是欺诈,今日交城,明日又夺城,又何不可?”
陈操之道:“大司马所言极是。”问:“那燕国侍中皇甫真是否到了建康?”
桓温道:“袁参军领着皇甫真径赴建康,也是昨日才到的,鲜卑人欲与我大晋媾和,那是要向秦用兵了,且让秦燕相争,我则伺机蓄势一击,不世功业,子重助我共建。”
五十七、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围屏黄绢上的行书清雅脱俗,那是谢道韫书录的谢安《与王胡之诗》:
“鲜冰玉凝,遇阳则消。
素雪珠丽,洁不崇朝。
膏以朗煎,兰由芳凋。
哲人悟之,和任不摽。
外不寄傲,内润琼瑶。
如彼潜鸿,拂羽云霄……”
天色阴沉沉的午后,忽有一缕阳光穿云斜照,那光线也是晕黄的,从书房雕花木窗照进来,将谢道韫清瘦的身影映在围屏上,那清丽的行书诗句似乎就写在谢道韫身上——
小婵绕过围屏,见一个高挑细瘦的女郎跪坐在一张乌木书案边,手握一卷帛书,这女郎双眉斜挑,眼眸狭长,鼻子高挺,因为瘦,面部轮廓稍显生硬,脸色更是白得象左伯纸——
“小婵,你好!”
谢道韫见小婵进来,含笑招呼,又指了指身前莞席上的一个绣垫,想请小婵坐下,话未出口,却又改变了主意。
小婵定定地看着谢道韫,眉目宛然,正是那个才高傲世、倜傥不群的祝郎君,数月不见,竟瘦得这般模样,强忍着眼泪道:“谢家娘子,我家小郎君已经到了淮北——”
“这事我已知道。”谢道韫打断小婵的话:“小婵,你还是到屏风外与我说话吧,离我太近不好。”
这时,陆葳蕤也走入围屏后,唤道:“谢家姐姐——”
谢道韫扶着书案要起身,陆葳蕤赶紧道:“谢姐姐你安坐,我也坐着。”就在扶膝跪坐在那绣垫上,小婵也跪坐在陆葳蕤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