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坦然致歉道:“在下久闻令妹才名,今见此回文诗,莹心耀目,大为惊叹。失礼莫怪。”
苏骐连道:“岂敢。”心里诧异道:“兰妹有这么大名声吗,声传江左了?不至于吧,兰妹今年才十四岁,足不出乡里,织锦之艺虽精妙,但从不署名,这位陈使君如何会得知我兰妹的闺名,真是奇哉怪也!”
两日后,一行人来到汝南郡平舆县,平舆一马平川,土壤肥沃,物阜粮丰,平舆距汝阴两百余里,距许昌三百余里,而现在,许昌已落入鲜卑慕容氏所有,虽然平舆与许昌之间还隔着汝南和颖川这两个军事重镇,但一月前,汝南曾被燕军攻陷,大肆掳掠一番后撤出,所以平舆绝非太平之地。
既到了平舆,苏骐自然要邀请陈操之作客苏家堡,陈操之也不谦辞,欣然而往。
苏家堡建于平舆县西南的两座小山之间,是一座城堡式坞壁,有高厚的城墙,大门上有望楼,四隅设角楼,望楼和角楼都在执杖瞭望者,又有警鼓,一旦发现敌情,立即鸣鼓示警,城堡内的部曲私兵就会立即展开有条不紊的防卫。
这日天气晴好,黄昏时分,岿然端坐的苏家堡沐浴着霞光,颇显大气,陈操之心道:“这淮北的坞壁可比我陈家堡的环形坞堡防御能力强大得多,即便有三千军士来攻,这城堡最慢能坚守个十天半月。”
苏骐早早就派人回堡报知其父苏道质,苏道质现为平舆县的游徼,只是挂名而已,得知六品太子洗马陈操之路经此地前来拜访,赶紧出迎,待见到陈操之有三百精壮军士,不禁又有疑惧之色,彼时淮北诸流民帅对氐秦、慕容燕固然是提防备至,但对东晋的淮北诸刺史、将军也是不信任的,这些流民帅只相信自己、只想保住自己的坞壁、土地和部曲,始平苏氏自十五年前由关中避冉闵之乱迁至汝南平舆后,招揽流民,扩建坞壁,短短十余年,苏家堡聚有男女人口四千余,可供战斗的部曲私兵八百人,是汝南一带比较强大的坞壁,但因为是近年才迁来的,所以分得的土地较少,难以维持这庞大的宗部,苏氏父子少不得要干一些劫掠富户的勾当,他们不会在本县、本郡扰民,淮南富庶,所以每年总有那么一、两次,苏家堡的人会渡过淮河抢劫,当然,他们也曾到燕国慕容氏占领的许昌那一带抢割其小麦和小稻。
陈操之玲珑剔透之人,便命军士暂驻堡外,他与冉盛、沈赤黔领二十军士入城堡。
苏道质见陈操之这般坦诚,不禁有些歉然,急命人将十头肥羊送给冉盛手下的军士,置酒款待,他则陪着陈操之、冉盛等二十余人入城堡。
关西六大姓,韦、裴、柳、薛、杨、杜,始平苏氏虽不是士族,但也是庶族大地主,苏氏嫡系子弟自幼也是要诵习诗书的,苏道质尤以风雅自居,精于《尚书》和《大戴礼记》,对于老庄玄学,亦有涉猎,与陈操之一席谈,对陈操之的才学大为倾倒,慨叹江左人物,美妙如此!
夜深,陈操之与冉盛辞归堡外军寨,苏道质挽留陈操之诸人在坞堡内歇息,其意殷切,而陈操之也有意结纳苏道质,便留在了坞堡内。
当夜,苏骐将路遇陈操之之事一一向父亲苏道质禀报,又说陈操之甚是欣赏若兰妹子的回文诗,并且知道若兰妹子的闺名,苏道质对此也是大感奇怪,不过也没多想,只叮嘱儿子苏骐小心提防,莫让陈操之见到那个氐秦来游说的使者。
四、魏晋三大才女
汝阴郡古称颖上,东连三吴,南引荆汝,襟带长淮,颖水、泉河洄曲而过,土地平旷,物产丰饶,乃淮北重镇,是管仲、鲍叔牙的故里,伯牙与钟子期、羊角哀与左伯桃、管仲与鲍叔牙,这是春秋三大经典友情,陈操之一行三百余人早起离开郡城时,郡太守指着城郊道旁一株参天古槐道:“此便是当年管夷吾与鲍叔牙离开颖上时手植的龙爪槐,今已千年。”
陈操之仰望高槐,说道:“管夷吾尊王攘夷之策今亦有借鉴之用。”
陈操之与汝阴郡太守道别之时,平舆苏家堡一行五十余人络绎从路边过,陈操之问郡太守身边的几个阶簿属吏:“此何人耶?颇雄壮。”陈操之指的是骑黄骠马、挎双刀的苏骐。
一个郡属吏识得苏骐,即唤住苏骐道:“苏大郎,来见过两位使君。”一面对陈操之道:“好教陈使君得之,这是平舆苏家堡郎主苏道质的长子苏骐苏子翼。”
苏骐便赶紧过来向郡太守和陈操之见礼,淮北诸郡太守对这些坞壁都是竭力拉拢安抚,所以汝阴郡太守得知这是苏家堡郎主的长子,也是笑而答礼,问:“苏大郎何往?”
苏骐道:“禀使君,在下正是要回堡上,敢问使君有何差遣?”
平舆属汝南郡,不属汝阴郡管辖,但苏骐总是这般有礼而热情,让人难以想象他竟是流民贼!
郡太守道:“这位是出使氐秦的陈使臣,太子洗马、江左卫玠,苏大郎可曾听闻?”
苏骐立即做出如雷贯耳的样子,向陈操之深深施礼道:“原来公子便是驰名江左的陈使君,昨日道旁一见,在下失敬。”
陈操之微笑还礼道:“苏大郎英武过人,操之见到苏大郎,便知淮北多豪杰。”
苏骐得陈操之这般赞誉,心下甚喜,口里连连自谦。
陈操之道:“平舆是在下此行必经之路,不知苏大郎可肯与在下同行?也好一路向苏大郎请教两淮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