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奕对卢竦的道术深信不疑,即便那日卢竦在太极殿东堂出乖露丑,司马奕也只当作卢竦是因为诵经时不虔诚而受了地官帝君的惩戒,卢竦离开建康回徐州已经一个多月,司马奕还很关心卢竦被沸油烫伤的手掌,是以派王友陆禽前往探问。
陆禽师从卢竦修习《老子想尔注》的男女合气术,深感玄妙而得趣,对于卢竦离开建康也很是惋惜,这时欣然奉王命,准备明日便启程。
陆禽回到府中,其父陆始已经回来,正在外书房与叔父陆纳商议明日请顾悦之、顾悯之来府上赴宴之事,陆禽瞠目结舌,半晌方道:“爹爹,这是怎么一回事?顾氏乃陆氏我世仇啊!”
陆纳道:“哪里算得上世仇,无非是两家先辈的一些龃龉罢了,两家皆盛气高傲,遂不相往来四十载,今日览此三俊图,遥想当年士衡公、士龙公与顾氏彦先公的莫逆之交,不禁让人嘘唏不能为怀。”说着,展开一幅五尺画卷让陆禽观看。
陆始道:“顾家痴郎君耗费心力作此三俊图,缅怀陆、顾二氏昔日世谊,意欲与我陆氏重修旧好,我陆氏岂能无此雅量而不回应之!两家交好,江东大族从此同气连枝,在制约南渡士族对三吴的侵蚀就更有力了。”
陆始对北人南渡与吴人争田夺利很不满,虽居朝中高官,但一心只想着维护家族的利益,对王、谢、、庾、桓这些北人把持的朝政颇多非议,所以今日得侍中张凭居中斡旋,又看了顾恺之所绘《江东三俊图》,当即表示企盼与顾氏和好。
陆始又细看画卷,笑道:“奇哉顾虎头,他又未见过我士衡公、士龙公,为何画得如此神似!”
陆纳心知上次葳蕤索要曹不兴画的两幅画像定是借给了顾恺之,便道:“二兄有所不知,是我把曹不兴画的士衡公、士龙画像借与顾虎头临摹,不然顾虎头如何能画得出如此精神!”
陆始一笑,指着画卷上的题跋道:“顾虎头才华横溢,画好、字好,这题跋寥寥数语,却让人恻然动情。”
陆纳对陈操之的书法还是比较熟悉的,心知这题跋是出于陈操之的手笔,他自不会说破,点头道:“顾虎头果然大才——”
却听二兄陆始长叹道:“可惜啊可惜!”陆纳问:“二兄可惜什么,莫不是此画尚有瑕疵?”
陆始摇头道:“非也,我是可惜陆、顾二氏没有早两年和好,不然的话,把葳蕤许配给顾虎头,岂不是良缘佳偶!葳蕤与顾虎头俱有痴名,又都喜爱书画,一定合得来——唉,可惜!可惜!”
陆纳默然无语。
四十一、夜叉当道
陈操之、顾恺之对壁画作了最后的修饰,然后辞别长老竺法汰,与刘尚值和徐邈夫妇离了瓦官寺往清溪门而来,喜天气晴好,除了冯凌波乘车,其余人都是踏屐步行,边行边谈,仿佛当年吴郡同学时的情景。
冉盛突然叫道:“小郎君,对面来了一群人,莫不是上次那伙人前来报复?”
陈操之等人朝清溪门方向一看,就见一群家兵模样的大汉盛气而来,远远的就朝他们指指戳戳,明显就是冲着他们而来,顾府的六名带刀部曲立即走到了前面,并请几位小郎君上车,以防不测——
冉盛眼力极佳,这时已看清了坐在两人抬、一人张盖的舁床上那人的容貌,说道:“小郎君,来的是陆禽。”
陆禽定是为陈操之而来,刘尚值即道:“子重、长康,我先去问讯,尽量不要起事端。”
陈操之要娶陆葳蕤,不管怎么说都是不愿与陆禽正面冲突的。
陈操之等人放慢脚步,看着刘尚值大步迎上去与陆禽相见,陆禽依旧坐在舁床上,傲慢无礼,略说两句,刘尚值便走了回来,面有羞恼之色,想必是被陆禽奚落了。
“子重,陆禽要与你说话,你莫要与其一般见识,这人太无礼了。”
顾恺之听刘尚值这么说,恼道:“他无礼,我们干脆懒得睬他,自顾擦肩而过就是了。”
陈操之神色不动,说道:“我去见他,看他有何话说。”一抖袍袖,从容上前,冉盛一步不离地跟着。
两个仆从抬着舁床到了陈操之面前,舁床上踞坐的陆禽居高临下,轻蔑地瞧着陈操之,又看了看顾恺之、徐邈等人,只向徐邈点了一下头,便怒气冲冲道:“陈操之,你这轻薄无行之徒,竟勾引我陆氏女郎,妄想高攀我陆氏,我告诉你,你休想!”
佛经记载夜叉占据帝释天的宝座,各部众生都毁骂夜叉,没想到越是毁骂,猥琐丑陋的夜叉反而逐渐高大俊美起来,帝释天知道后,说这是众生的嗔恨心滋养了夜叉,帝释天来到夜叉座前,称颂了夜叉几句,夜叉立即变回了原先矮小丑陋的样子——
踞坐舁床的陆禽现在这样子很象是妄居高位的夜叉,陈操之正视陆禽,温文尔雅道:“在下是否轻薄无行不是陆兄一个人说了算的,建康士庶自有风议。”
陆禽见陈操之不愠不怒,依旧一派淡定从容,不禁更加恼怒,恨不得在陈操之俊美的脸上狠狠抽打,打得陈操之鼻青脸肿看还能不能潇洒从容得起来,不过殴打斗狠那是流民兵户干的事,陆禽还是要讲究世家子弟风范的,而且那个八尺巨汉冉盛寸步不离地跟在陈操之身后,动武实为不智,当即一拍舁床,用鄙夷不屑的语气道:“你那是欺世盗名,我只问你,为何引诱我从妹到佛寺私会?今日不说清楚我决不与你干休,我要向尚书省、廷尉控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