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救画

上品寒士 贼道三痴 4344 字 9个月前

陆葳蕤朝湖心一指:“去岛上。”

横塘湖心也有一岛,约有两亩宽广,东边高峻、西边平整,植有数百株美人蕉,花色朱红、明黄,午后斜阳映照,明丽绚烂。

张文纨笑将起来,叮嘱道:“上下船小心。”

陆葳蕤应了一声,小舟“唉乃”而去。

小舟荡起层层清波,娇美的陆葳蕤宛若图画中人,张文纨含笑摇头,心道:“这个陈操之,寥寥几笔,就把我家葳蕤的魂都勾走了,唉,都这样子了,不嫁陈操之还能嫁谁!”

那陆葳蕤到得岛上,观赏了一回美人蕉,就听小婢短锄急切地道:“小娘子,小娘子,那边有人出来了。”

陆葳蕤提着裙子碎步跑到小岛北侧朝湖岸望去,见是四个健仆抬着一架平肩舆、帷幔飘飘的走过,平肩舆上端坐的自然是谢万石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侍从——

陆葳蕤心“怦怦”跳地等着,果然看到一辆牛车驶来,跟在牛车边漫步而行的长大汉子正是的冉盛,可惜没看到陈郎君,陈郎君坐在牛车里。

小婢短锄问:“小娘子,要不要喊一喊?”

陆葳蕤摇头,轻声道:“朝湖里丢一块石头吧。”

短锄眼前一亮,拾起一块小石头朝湖里一掷,才掷出三、四丈远,溅起的水花就如鱼儿“泼刺”一声轻响,根本惊动不了三十丈远的湖岸行人。

短锄急了,搬起一块碗大的石头砸到湖里,“砰”的一声,溅起大片的水花,把她和陆葳蕤的裙子都溅湿了。

高大雄壮的冉盛这下子看过来了,只看了一眼,便凑近车窗对车中人说了一句什么,牛车停下,陈操之下了车,并未停步,只是靠近湖岸,走在阳光下,脸朝着湖心小岛,如画的双眉、熠熠的双眸清晰可见。

陆葳蕤单手竖在胸前轻轻招动,陈操之微微点头,两个人脸上的笑意虽隔着数十丈远却能透到对方心里去,温馨无限。

陆葳蕤伫立横塘小岛,看着陈操之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小婢短锄又等了一会,见陆葳蕤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便道:“小娘子,回去吧,对了,我该去找我阿兄了。”

陆葳蕤顿时记起今日已经是二月十九,上次说好今日傍晚要派板栗去顾府问讯、问陈郎君何日去东山寺的?

陆葳蕤便乘舟回府,小婢短锄去前院找她阿兄板栗,没想到板栗已经等她好一会了,说冉盛先前离开时对他说陈郎君明日一早就要去东安寺,支公已遣其弟子支法寒前来邀请了。

短锄赶紧将这一消息告知葳蕤小娘子,陆葳蕤便去见继母张文纨,张文纨笑道:“今日已经见过了,难道要天天见?”

陆葳蕤小脸红红,微微扭着腰肢撒娇:“娘亲——”

张文纨道:“好,好,明日一早就去,反正前几日我就已对你爹爹说过要去东安寺进香,你爹爹已经答应了的,待会用餐时我再对他说。”

十六、救画

谢万与陈操之在陆府门厅等候,谢万踏着高齿木屐来回踱步,侧头看着陈操之,陈操之依旧是一贯的不急不躁、温雅从容的样子,谢万心里暗赞此子气度非凡,除了门第寒微,其余才貌品藻俱是上上之选,若真能成为陆氏的佳婿,其仕途将是青云直上,陆氏虽是三吴的顶级门阀,但与王、谢相比,其年轻一辈无甚杰出子弟,纳陈操之为婿,为陆氏门户计应该是利大于弊,可惜陆始固执,不明此变通之理,陆始不点头,陈操之就不可能娶到陆氏女郎——

谢万又想起自家的那个年已双十的侄女,那也是一件头疼事,女子才高眼界也高,简直目中无人,北侨世家子弟竟没有她看得上眼的,难道还要让三吴大族子弟也来参加谢府每月一次的清谈雅集?南人北人极少通婚,陈郡谢氏可不想开这个头。

谢万虽知陈操之玄辩无敌,昨日在司徒府更是才惊四座,但却没有把陈操之与谢道韫放在一处想,第一是因为陈操之与陆氏女郎之事沸沸扬扬流传了近三年,一提及陈操之的婚姻,立即就会想到陆氏女郎,这已成思维定势;其次呢,谢万从内心也是看不起寒门与次等士族的,他方才事不关己地认为陆始固执,有条有理地分析陆氏纳陈操之为婿的利弊,显得识见不俗,但若是陈操之向他谢氏求亲,只怕谢万也会与陆始一般勃然大怒,一涉及到自己家族的利益,人是很难做公正客观的,更何况自他兵败寿春之后,陈郡谢氏一度面临空前危机,三兄谢安石不得不出山,这两年总算稳住了家族根基,目前正徐图发展,此时若闹出谢氏要与陈氏联姻,只怕会让家族声誉大跌,在这一点上,渡江南来的陈郡谢氏还不如在三吴根深蒂固的陆氏,陆氏闹出女郎要下嫁寒门的传闻,两年来对陆氏声誉似乎并无多大影响,这固然是因为陈操之的确杰出优秀,而雄踞江东两百年的陆氏本身势力强横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这是东吴世家的优势,即便是南渡第一大族琅琊王氏也是比不了的,所以谢万根本没把陈操之与其侄女谢道韫往一处想,认为那完全不可能——

谢万并不知其三嫂刘澹曾对谢道韫说过“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的那番话,若是知道,定会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妇人浅见,并强烈反对。

对陈操之的欣赏,谢万也是发自肺腑,并非虚伪作态,但前提是不要损及他谢氏的利益,所以说谢万其实与陆始无异,比之温和重情的陆纳更重虚名。

陆纳自昨日大中正访谈后对陈操之原有的一些不满消减了许多,他觉得陈操之是真心喜爱葳蕤的,并非是妄攀门第,想借陆氏上位,但这些事陆纳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他没有抗拒兄长和整个家族的勇气,他不能把葳蕤下嫁陈操之,这是很无奈的事,此时听说陈操之来访,心道:“陈操之该不会是请谢万来说情,想向葳蕤求婚的吧!”

一边的张文纨见陆纳皱眉不语,那管事还在等着吩咐呢,便道:“夫君,见见陈操之又何妨,就当作若无其事事,和以前在吴郡时一样不就行了。”

陆纳点点头,吩咐管事请谢、陈二人到正厅相见,他整了整衣冠,迎了出去,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正与女儿陆葳蕤清亮的眸子相对,那企盼的眼神让陆纳心弦微颤,足不停步,出书房门而去。

陈操之见到陆纳,就好比还在吴郡求学那时自由出入陆府一般,执后辈礼,口称陆使君,彬彬有礼,无可挑剔。

陆纳很奇怪自己竟然对陈操之没有半点怨气,亦是一派长者的从容,问陈操之三年守孝之事、所读何书、书法进境……让一边的谢万瞧得有些讶然,陆纳的雅量着实让人敬佩啊,喜怒不形于色,简直胜过他三兄谢安石了。

陆纳听说谢万是来求览《桓伊赠笛图》的,便道:“此图藏于我书房,谢常侍要赏看,便请去我书房陋室一观。”叫过一名小僮,让小僮先跑去书房让张文纨与陆葳蕤回内院去。

陈操之与谢万来到陆纳的前院书房,布置一如吴郡陆府的那个书房,前年陆纳入建康,别的都不带,就是把他收藏的碑帖书画装了几大车运来,公务闲暇,时时赏玩。

陆纳亲自从沿壁一排书橱中找出那轴绢本《桓伊赠笛图》,转过身来,却见陈操之与谢万正看书案上那幅《蒋陵湖春晓图》,谢万对着湖面留白出现的那一大滴墨污叹息道:“好一幅佳作,奈何污损!”

陆纳道:“是小女习作,不慎作废,未及收起,让谢常侍见笑了。”即命小僮将画收起。

陈操之止住道:“且慢。”对陆纳道:“陆使君,容我再看看这幅画。”

陆纳自不会拒绝,自展《桓伊赠笛图》与谢万观赏。

谢万见陈操之凝神看那幅废画,便道:“操之与顾恺之同为河东卫协弟子,也精于绘画,莫非是想挽救此《蒋陵湖春晓图》否?”

陈操之点头道:“一幅佳作,就这样废了实在可惜,若陆使君允许,操之想尝试着挽回。”

谢万笑道:“此雅事也,祖言兄岂会不允。”

陆纳便道:“操之随意增改便是,反正是幅废画。”

陈操之便跪坐在书案边,先取了一支寻常画笔,蘸上墨水,对着画面略一端详,兔起鹘落,在那点墨污附近又点上两块墨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