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武弁显然是听过陈操之的名声,惊讶地上下打量陈操之,心想此人如此俊美,应是江左卫玠陈操之无疑,问:“汝等跟着我家公主作甚?”
陈操之眉毛一挑,心中讶然:“公主,哪里来的公主?新安公主?”阳光下那只莹白如玉、纤柔美丽的女子的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那马车里的女子绝非新安公主——
另一个武弁用肘撞了一下说话的武弁,那武弁便改口道:“汝等跟着我家娘子作甚?哪有这么巧,一次又一次遇到!”
冉盛跳下马背,怒气冲冲就要反驳,陈操之摆摆手,说道:“游湖而已,偶然相逢也是常事,诸位何必如此气势汹汹质问!”转身对来震、冉盛道:“我们走。”
不知何故,这几个武弁对陈操之相当敌视,虽未再阻拦,但神情颇不友善,陈操之走出数丈,还听到身后一武弁说道:“听说这个陈操之将入西府——”
回到蒋陵湖畔,正遇到短锄的阿兄板栗赶过来,相互都认得,板栗向陈操之见礼道:“陈郎君,我家夫人还有葳蕤小娘子快到了,请陈郎君到郭璞亭暂候,郭璞亭就在湖的北岸——陈郎君,那我先赶回去禀知葳蕤小娘子了。”说罢,掉头便走。
冉盛对刚才之事很不忿,赶上去问:“板栗哥,那边山中是谁的陵墓?是不是什么王侯?”
板栗扭头朝西山路口望了望,说道:“这个我不大清楚,对了,去年病逝的归义侯好象是埋葬在这里。”
冉盛问:“归义侯是谁,司马皇族的?”
板栗一个家仆,所知有限,又急着赶回去,说道:“我不知,你问陈郎君去。”急急走了。
冉盛牵着马走回来,对陈操之道:“小郎君,板栗说那边葬的是什么归义侯,一个死侯也这般嚣张,路都不让人走了!”
陈操之道:“不管那些,咱们到郭璞亭去。”坐上牛车,心想:“归义侯是谁?祭拜归义侯的女子又是谁?那武弁一下子称呼公主、一下子称呼娘子,真是奇怪!”因陆葳蕤很快就要到来,也无暇再去探究那个仅露一只手就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子到底是谁?
蒋陵湖由东向西形状狭长,湖东岸不过三、四里,陈操之乘牛车绕过东岸来到郭璞亭时,就见陆府的车队出现在蒋陵湖南岸,陈操之便命冉盛和来震骑马、驾车暂避,只留小婵在身边。
郭璞亭是个土木结构的六角亭,建在一个高台上,在相对平坦的蒋陵湖北岸显得孤高傲耸,立在高亭上,大湖风景尽览眼底。
陆府车队绕湖岸逶迤而来,在距郭璞亭尚有二里地时车队停下,陆夫人张文纨和陆葳蕤下车,陆夫人轻声道:“蕤儿,看到没有,陈郎君就在那边亭上。”
陆葳蕤眼望北岸高亭,离得远,只看得到亭上隐约有人,但那一定是陈郎君。
陆葳蕤苗条的身子微微颤抖,美丽的眸子渐渐蓄满泪水,睫毛翘起,一眨也不敢眨,三载相思、千日苦恋,多少回梦里为她在左足踝系上红绳的男子就在不远处,这是月老的姻缘绳,分系有情人,只要双方都不脱落,虽隔千里万里,终能相见。
五、何方公主?
左民尚书陆纳自妻子张文纨入京后,一直忧心忡忡,京中的流言自然是其一,而兄长陆始与外兄张安道的争执更让陆纳烦恼,又担忧张文纨水土不服、旧病复发,且喜这两日未见明显不适,所以这日一早听说张文纨要去蒋陵湖游春散心,自是赞成,命陆葳蕤陪继母去游玩,而他则急着上朝议事,大司马桓温迁都移民之的奏章惊动朝野、人心忧惧,他身为左民尚书,掌万民户籍、兼知工官之事,若一旦迁都议成,江左流民要北迁,那左民尚书部的一众官吏将忙得焦头烂额——
横塘陆府就靠近建康城北门,卯末辰初,陆夫人与陆小娘子的七、八辆牛车、数十位仆从出了陆府,逶迤往蒋陵湖而来。
陆葳蕤的贴身侍婢短锄的阿兄板栗奉命先行,板栗二十岁,忠诚机灵,遇到路旁的农夫村妇,便问可有一个俊美的郎君经过?
俊美的陈操之与雄壮的冉盛实在太引人注目,只要看到过的无不印象深刻,便有那农夫村妇向板栗指点说有位俊美郎君带着一个八尺多高的巨汉、还有一辆牛车刚过去不久,也就一炷香时间——
板栗谢过,快步赶去,然而一直赶到蒋陵湖畔也未看到陈操之的身影,板栗好生奇怪:“这陈郎君是走到哪去了?”细辨泥地上的车辙,昨夜大雨,湖畔泥土松软,车辙、蹄印、足迹宛然,然而不是一辆车,瞧那车辙,至少有四辆,而且还是马车,足迹杂沓,约数十人,却是沿湖畔往西去的。
板栗很是诧异:“陈郎君不应该带这么多人出来吧?”当即循着车辙一路寻去,要看个究竟。
……
陈操之以《坛经》中的著名公案“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把支法寒支走,他要见陆葳蕤,身边总不能跟着一个喋喋不休的和尚吧。
陈操之脚步健、行路快,来震驾车技术胜过其弟来德,牛车驶得甚快,来到蒋陵湖畔时,大约是正辰时。
冉盛个子高、望得远,指着蒋陵湖西岸大声道:“小郎君,陆小娘子先到了,在那边,四、五里外,有好些人和马车——”
小婵嗔怪道:“小盛,嗓门小一些,我们又不是聋子。”
冉盛“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陆小娘子急着见小郎君呢,比我们还早到。”
小婵道:“操之小郎君先坐到车上来吧。”
陆夫人与陆葳蕤出游,必定随从众多,陈操之便坐到牛车里,来震驾车沿湖岸往西驶去,冉盛骑着他的大白马走在前头。
小婵见陈操之葛袍下摆溅着几点泥迹,便想为小郎君搓掉,陈操之制止道:“不要搓,一搓就更脏了。”双手摊着衣袍下摆看,几点泥迹疏疏点点,不禁想起大写意泼墨画,抬头道:“小婵姐姐,这泥点不是挺好看的吗?”
小婵不瞧泥点、瞧小郎君的修眉朗目,嗯道:“是好看,很好看。”
陈操之淡淡一笑,扭头望着车窗外,春风和煦、春水碧波,蒋陵湖心的小岛葱笼翠绿,一派明媚盎然景象,陈操之不由得想起钱唐的明圣湖,蒋陵湖与明圣湖差不多大小,水深应该更胜明圣湖,东吴孙权曾在这里操练水军——
小婵也靠过来,一手攀着车窗看了看碧波大湖,又看看陈操之,问:“小郎君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