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眯起眼睛盯着陈操之,陈操之坦然面对,郗超脸上渐渐露出笑意,说道:“子重是我生平仅见的第一聪明人,审时度势,清晰周到,谈玄论道夸夸其谈,临事则束手无策,殷浩、谢万石之流也,能作高蹈之语,又能务实明势,这才是我郗嘉宾看重的。”
一个武弁前来禀道:“郗参军,桓县公请你过去有事相商。”
郗超便起身道:“子重,与我一道去见桓县公,你以后入西府,少不得要与桓县公时常相见。”
陈操之便跟着郗超去见桓济,桓济二十三岁,身高七尺,左眉有一颗肉痣,容貌算不得俊雅,见到陈操之,略一寒暄,也不顾陈操之在场,便忿忿地对郗超道:“郗参军,那会稽王之女我不想娶了,我明日就回荆州。”
郗超大吃一惊,问:“桓县公何出此言?”
桓济看了陈操之一眼,闭口不言。
陈操之便即告辞,郗超送到庭中,执手道:“改日再与子重抵足长谈。”
陈操之带着冉盛乘牛车回御史中丞顾悯之府第,一路上墨眉微蹙,想着桓济说的不想娶新安郡主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桓济说出这样的话?会稽王司马昱与大司马桓温是目前朝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人,这样的联姻应该不会轻易破裂的吧,不管是新安郡主还是桓济,都无力反抗家族的意志,联姻势所必行——
想着那日新安郡主与他可笑的问答,以及史载新安郡主与王献之的事,陈操之不禁心下惕然,有点惹祸上身的预感。
陈操之回到顾府,那顾恺之拜见张安道还没回来,却见散骑常侍全礼由顾悯之相陪,在等候他回来,全礼是钱唐同乡,四年前的齐云山雅集,全常侍给了陈操之“天才英博,亮拔不群”的评语,擢陈操之入六品,对陈操之可谓有知遇之恩,此番相见,自是大喜。
已近午时,顾悯之留全礼小宴,陈操之作陪,陈尚去司徒府送贺礼还没回来,顾恺之想必是被张安道留饭了。
散骑常侍全礼近六十,身体不如往日,已上表朝廷请求告老还乡,就大司徒和吏部批复了,宴席间,全礼与陈操之说起家乡风物,简直归心似箭,人到老来,就想着叶落归根啊。
送走了全常侍,陈操之想着明日要去全常侍府上回访,门役来报,谱牒司贾弼之来访,刚把贾弼之迎入厅中坐定,门役又来报,东安寺林公弟子支法寒求见钱唐陈公子。
顾悯之笑道:“操之入住我顾府,顾府真是门庭若市了。”
七十五、审时度势
郗超立在廊下,轻捻美髯,微笑着看着挺拔俊美的陈操之步履轻快地行来,在陈操之身后,一条昂藏八尺的巨汉亦步亦趋地跟着,郗超看这巨汉有些面熟,恍然记起是那个名叫冉盛的少年,三年不见,虬须猎猎,英武逼人。
陈操之见到郗超,急趋数步,深施一礼:“又见郗参军,喜何如之!”
郗超还了一礼,上前执着陈操之的手,仔细打量,赞道:“一别三年,子重风仪更胜昔日,通玄塔初见,那时子重尚存稚气,如今已是峨峨矫矫美男子,依我看江左卫玠之称不适合子重,卫叔宝男子女相,过于柔美,子重应是嵇中散重生。”
嵇中散便是竹林七贤的嵇康,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山涛赞美嵇康:“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陈操之微笑道:“人生如逆旅,百代如过客,此身也无非是土木形骸臭皮囊尔,值得郗参军如此夸奖否!”
“子重旷达之士也!”郗超朗声大笑,挽着陈操之的手,望着叉手而立的冉盛道:“你是冉盛,可会骑射?”
冉盛挺胸道:“弓马娴熟,不信问我家小郎君。”
陈操之笑而不语,冉盛箭术是很准的了,但这骑马,才学会两天,就敢自称弓马娴熟,可算是大言不惭。
郗超对陈操之道:“子重,你赴西府任职把冉盛也带去,让他从伍长开始历练,不出十年,就是一员猛将。”
陈操之道:“这要看小盛自己的意愿。”
冉盛道:“我哪里也不去,我只跟着小郎君。”
郗超见这虬髯巨汉露出孩子的稚气,不禁莞尔,与陈操之携手入室坐谈,寒暄毕,郗超问陈操之的大中正考核定于何时?陈操之道:“就是本月十八日。”
郗超道:“好,那我也来参加,考考你。”
陈操之道:“有八州大中正会参加,还有经常在司徒府聚会的清谈名流,我已是疲于应付,郗兄就莫要再为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