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书房小院,就听到书房里孔汪与陈操之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这时探讨的是黄帝神游的话题,顾恺之甚感兴趣,立时加入讨论,陈尚、刘尚值偶尔也插几句话,五个人心凝神释,越辩越热烈,不知不觉夜已三更。
小婵和阿娇都来书房外等候,阿娇叩门提醒刘尚值,见无人理睬,便又扬声道:“啊,都三更天了——”声音拖得老长。
孔汪听到了,惊道:“三更天了吗!”
顾恺之是夜愈深精神愈旺的,此时谈兴正浓,说道:“无妨,就作彻夜长谈又何妨。”
陈操之道:“长康,明日还有要事,不宜彻夜长谈。”
孔汪便起身道:“那在下告辞了。”过来执着陈操之的手,诚挚道:“子重兄大才,我实不及,我误听他人之言,以为子重兄是徒有其表、沽名钓誉之辈,今夜长谈,乃知子重兄宏才,愿与子重兄从此订交,常相往来。”
陈操之执手含笑道:“固所愿也。”
孔汪甚喜,正待告辞离开,忽又拿起书案上那册《明圣湖论玄集》,问:“这上面的字阿谁所书?”
陈操之答道:“去年谢幼度求此书,我抄及不及,这是请敝县书吏代为抄写的。”
孔汪不觉失笑,又道:“敢请子重兄的书法一观。”
陈操之便取新近写的几则《一卷冰雪文》与孔汪阅览,孔汪一边看一边摇头,叹道:“子重兄书法清峻洒脱、别具一格,论书品亦在我之上,我误信他人之言,又以为眼见属实,差点置己于尴尬之地啊,子重兄诚君子也,不然,我声名扫地矣。”
孔汪言下之意是,若陈操之利用他轻信、轻视之心态,有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较艺,那他就很不妙了。
陈操之微笑道:“德泽兄何出此言,德泽兄学识博雅、风采宜人,今夜一谈,我亦受惠良多,以后还要多向德泽兄请教。”
顾恺之见孔汪与陈操之晤谈之下成了朋友,也是大为高兴,叙谈一会,便与陈操之一道送孔汪出府,相约常常往来。
月在天心,春夜轻寒,临上车之际,孔汪对陈操之轻声说了一句:“诚祝子重兄早得佳偶。”
顾恺之听到了这句话,笑容满面,比陈操之还快活。
七十三、以德服人
顾恺之、刘尚值、陈尚听到孔汪说要与陈操之单独晤谈,颇感惊讶,不知这个孔汪要与陈操之谈些什么,莫非这个孔汪还想着娶陆葳蕤不成?嗯,极有可能,不然的话孔汪不会在这时候进京,这明显是要来与陈操之竞争的,真是可恼——
陈操之神色不动,对顾恺之道:“烦长康为我与孔兄觅一清净之处。”
顾恺之道:“子重与德泽兄就在这书房晤谈吧,我和三兄、尚值去小园漫步一会,此时明月初上,正好吟咏。”
顾恺之三人离开后,书房里就只有陈操之与孔汪两人,陈操之的小僮黄小统和孔汪带来的那个小书僮也退到门外侍候,书房里一时间沉寂,油灯晕黄,月色隔在窗外。
陈操之静静地看着五尺对面而坐的孔汪,看他有何话说?
孔汪略一躬身,直言道:“在下此来只为与陈兄切磋文艺——”
陈操之淡淡道:“敢问如何切磋?”
孔汪道:“只论玄辩与经学,至于书法,就不用切磋了。”
陈操之微微而笑,心道:“这个孔汪倒是颇有气度,方才看到那册钱唐县署书吏抄写的《明圣湖论玄集》,当作是我的笔迹,以为字劣,胜之不武,孔汪自然是认为其才华远高于我的,又要求单独与我切磋,应该算是给我留颜面吧,免得我在友人面前丢脸。”说道:“书法乃君子六艺之一,我朝最重书法,这个是必须切磋的,玄谈窅渺,书法实在,优劣易辨。”
孔汪眉毛一挑,心道:“既然你自己要求比试书法,那我还有何话说。”点头道:“好,就以玄辩、经学、书法这三项来切磋。”
陈操之问:“还有何限制否?诸如论艺决出高下之后——”
孔汪道:“不须限制什么,又不是赌局,各人心中有数便行。”
陈操之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孔汪印象颇佳,不骄不躁,气度雍容,孔汪没有说谁较艺输了就退出建康之类的条件,很有君子以德服人的姿态。
陈操之道:“好,请孔兄出题。”
孔汪道:“先论经学吧,双方各出一题,说其出处、并试论之——”乃出题道:“《易》不可以占险,此语出于何处?何谓也?”
孔汪知道象陈操之这样出身寒门的学子,对《诗》、《论》应该是很熟悉的,不易被难倒,而对经学诸如春秋三传这样卷帙浩繁的著作,有的根本读都没读过,因为字数多,难以抄录,而且一般定品考核也不要求通春秋三传,所以孔汪便以《左氏春秋》里的疑难来考陈操之,而且此题还涉及《周易》,可谓是双重难题,孔汪想凭此题让陈操之知难而退——
却听陈操之应声道:“此语出于《左氏春秋》,昭公十二年,南蒯将判,枚筮之,得《坤》三之《比》三,曰:‘黄裳元吉’,以为大吉,子服惠伯曰‘吾尝学此矣,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贞,信也,故曰‘黄裳元吉’,且夫《易》不可以占险,将何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