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璟年眸子之中有一簇火焰在跳动,沉声道:“神医请瞧瞧,这是不是麝香的粉末?”
史神医用食指沾了一些粉末在指尖上,认真辨认后道:“没错,这的确是麝香的!”
庾璟年用力捶了一下桌子。“贱人真是歹毒!”谁能想到,有人竟敢在御赐之物上动手脚,用这么巧妙的法子把麝香装入古画之中。而且对方定是料定沈沅钰爱好书画,怀孕之后又尤其喜欢孩子,所以沈沅钰得到这幅《观音送子图》之后,肯定耐不住技痒,定会亲自检查画作真假,所以必然会动胎气,对方只要派人远远盯着琅琊王府出入人等,就能算到他什么时候回府,从容在路上布置刺客。
几乎在一瞬间,庾璟年就把对方的所有谋划都看穿了。
沈沅钰这一觉只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她见庾璟年坐在他的身旁,神色轻松自然,就笑道:“王爷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对她说:“查明白了,问题出在那副古画上。”就把真相讲给她听。
沈沅钰听完之后不由苦笑:“对方是把咱们的喜好性格全都计算了进去。没想到咱们东防西防,还是出了这样的纰漏。”
庾璟年道:“皇伯父是绝不会害咱们的!后宫中,能在皇伯父赏赐给咱们的东西里动手脚的,只有皇后、宸妃、淑妃这几个在宫中经营多年的高位妃嫔有能力动手……”
“难道是皇后?”沈沅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皇后。皇后一直把新安不如意的婚姻赖在自己头上,简直恨不得生吃了自己,所以她觉得皇后在这件事中嫌疑是最大的。
庾璟年没敢把自己返回建康途中遭遇刺杀的事情告诉她。对方布下这个局,一方面是想要害得沈沅钰落胎,一方面正好制造机会杀掉他这个眼中钉,真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他顿了顿道:“阿钰,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不过,我打算暂且不告诉皇伯父。皇伯父送来的这些赏赐,都是由姨母张罗的,我担心对方还有后招,若是将这件事捅到皇伯父那里,很有可能会连累到姨母和三哥……委屈你了!”若真是皇后所为,他必定会想法子把加害沈沅钰母女的事栽赃到淑妃身上,到时候情势势必混乱。
庾璟年说到这里有些歉然。沈沅钰却笑道:“王爷,你不用解释了,我懂的。”她能理解庾璟年的心情,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委屈,“只要咱们的孩子好好的,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
两人正说着,史神医来了。事情查出了因果,史神医本来是要告辞的,不过庾璟年还是不放心,叫他进来再给沈沅钰把把脉。
庾璟年就亲自出门把史神医请了进来。
史神医老神在在地坐在沈沅钰的榻前,阖上双眼,给沈沅钰把脉。庾璟年紧张地盯着他的神色表情。他忽然大惊小怪地“咦”了一声。
庾璟年立刻紧张地问:“神医,可有什么问题?”
史神医张开眼睛道:“哪有什么问题,你小子就是大惊小怪!”
沈沅钰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神医原来和她一个调调,都喜欢捉弄小年年。
庾璟年不敢得罪神医,只得耐着性子道:“您继续!您继续!”狠狠瞪了幸灾乐祸的沈沅钰一眼,又密切关注起神医的神色来。
半刻钟后史神医终于诊脉完毕,道:“王妃一切安好,只要按时按老夫的方子吃药,以后再不碰麝香,母子平安是一定的。”
庾璟年这才放心,亲自送了史神医出来。
出了房门,史神医看了看庾璟年,有些欲言又止。庾璟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是一般的强悍,立刻就紧张起来,以为是史神医有什么话不敢在沈沅钰跟前说,急忙道:“神医是不是有什么要教我的?”
现在有求于人,在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面前,他根本就不敢自称本王。
史神医上上下下看了庾璟年一遍,把他看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最后才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要说的刚才在内室都已经说完了。”
庾璟年不由气结。这死老头子,明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果然史神医话锋一转,拍了拍庾璟年的胳膊——他本来想拍王爷肩膀的,奈何庾璟年太高,他拍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拍他的胳膊。“王爷好好照顾王妃吧。说着又摇了摇头,“臭小子运气倒是好!”
庾璟年急坏了,“神医您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别说一半藏一半的。
史神医摆了摆手道:“现在一切还言之过早,过两个月我再来给王妃诊脉,到时候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的。”说罢带着药童头也不回地走了。
把庾璟年恨得牙根直痒痒。好在看史神医的意思,不像有什么坏事,他也就暂且放心了。
送走了史神医,庾璟年又将杨善德家的,蕊心、彩鸾、彩凤、金灵几个大丫鬟叫到了身边,好生叮嘱了一番。本来内院的事情他是从来不管的,可是今次出了这样的事,他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越俎代庖地行使了一回女主人的权力。
庾璟年最后道:“你们几个打醒了精神,将来王妃生下小世子,本王一定重重有赏。”
沈沅钰需要卧床休息,庾璟年命人把饭菜端到了里间,亲自喂她吃饭,极尽温柔小意。当天晚上就一直在正房陪着沈沅钰。
第二天一大早,庾璟年早早起来,饭也没吃,就径直去了东海王府。三皇子这时还没有起身呢,听说庾璟年来了大吃一惊,匆匆套了一件袍子就出来见他。“出了什么事儿了?”
昨天晚上庾璟年就想来了,不过放心不下沈沅钰,这才一直拖到现在。派人传话,又怕下头的人说不清楚。庾璟年也不废话,直入主题地把沈沅钰动了胎气,自己遇刺之事和三皇子说了一遍,最后提醒三皇子:“我怀疑姨母身边,可能也被人安插了细作,你叫姨母小心一些,再把她身边的伺候人仔细排查一遍。”
弩、箭上涂抹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庾璟年只要进入射程就必死无疑。
然而事实却出乎意料。庾璟年在听到鸟叫的一瞬间,就一个镫里藏身藏到了战马的腹中,他的那匹马也在急速奔驰的情况下,来了一个小范围的变向转弯,六支弩、箭贴着马头马背马尾呼啸而过,下一刻庾璟年翻上马背,回头看了三人藏身的位置一眼,眼中满是嘲弄,他并没有回转马身,找刺客们算账,而是快马加鞭向着建康城奔去。
三名刺客都被眼中浓烈犹如实质的杀机吓一跳。同时又全都大惑不解起来。很显然,庾璟年一开始就发现他们了。他们藏得好好的,庾璟年是怎么发现他们的?再有既然都已经发现了,他怎么还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从树下经过,这人也太过疯狂,太过艺高人胆大了吧?
他们当然不知道,庾璟年被天机阁的刺客追杀了大半年,对天机阁的行事作风早有了解,他遇到第一波刺客的时候,就在暗暗观察四周,刺客们藏在树上,布置得十分隐秘,却没想到其中一个刺客的弓、弩反射阳光,落在庾璟年的眼睛里,被庾璟年发现个正着。
他当然知道从树下经过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倒也不是他是傻大胆,他是千金之体没必要冒这种危险,实在是家中媳妇还不知怎么样呢,他不能不冒这个险。
这三个刺客被他放了鸽子,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却不知他们实在幸运,捡了一条命。若是换做平时,庾璟年遭到这样的暗杀,早就雷霆震怒,想尽法子也要将他们抓住碎尸万段了。
这一点上,他们还真要感谢沈沅钰。
庾璟年一路疾驰回到王府,刚才两次遇险他没有丝毫担心后怕。可想到沈沅钰他的心却是揪起来的。就算当年指挥千军万马和敌人决战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样彷徨无助的感觉。
他是一路不停直接奔进王府大门的,到了蘅芜苑才甩镫下马。把马扔在那里就不管了,直接就向沈沅钰住的正院跑了过来。
“王爷回来了!”院子里的丫鬟看见庾璟年光速归来,面露喜色,刚说了一声,他已经带着一股风冲进了正房的内室。
沈沅钰此刻正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蕊心坐在床边,用一个银色的小勺喂她喝药。庾璟年进来了,她吓了一跳。
云惜是她派去的,可她也没想到庾璟年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爷回来了。”沈沅钰就招呼了一声,挣扎着要起身。
庾璟年急走两步,一把将沈沅钰按回到床榻上去。“你躺着,别和我闹这些虚礼。”他见沈沅钰和一屋子的丫鬟全都神色平静,就知道她的问题不大,一颗悬着老高的心终于放下了。
“云惜告诉我,说你动了胎气,肚子疼得厉害,我着急坏了,立刻就快马回来看你。难道是这小子骗了我?”庾璟年脸上就是一寒。
沈沅钰就对庾璟年道:“王爷,云惜没有骗你。我确实动了胎气,好在史神医来得及时,开了药我吃过之后,好了很多。现在已经没事了!”
庾璟年听得心头一跳,示意蕊心站起来,自己坐在蕊心的位置上。从蕊心的手里接过药碗来,亲自喂她喝药,说道:“你没事就好,先不用着急说话,把这药喝完就好。”
他身为王爷,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笨手笨脚的,一时药喂得急了一些,沈沅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庾璟年手足无措地放下碗,找了帕子给她擦拭嘴角。沈沅钰嗔道:“王爷,还是让蕊心来吧。”
庾璟年无奈地放下碗,退位让贤。蕊心重新回来喂她喝药。庾璟年舍不得走开,握着她的手,就那样看着她,目光满满的关怀体贴。
不知怎么的,沈沅钰觉得那苦涩的汤药竟出奇地变得甜蜜起来。
沈沅钰喝完了药,见庾璟年还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间颇有些怔忪。就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打趣他道:“王爷,看什么呢?我就那么好看吗,你看你眼睛都直了!”
被她这样一说,庾璟年才算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鼻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戏耍我?”他媳妇就是这么奇葩,人家媳妇都对夫君恭恭敬敬的,她却老喜欢开玩笑戏弄他。平时看起来十分地端庄贤淑,其实骨子里分外地调皮。
当然,他也十分享受被媳妇戏弄的那种感觉。
沈沅钰最怕他捏自己的鼻子,连忙侧了侧头。庾璟年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别乱动,我不碰你了!”
沈沅钰横了他一眼,意思是说你现在才知道不乱动啊。
庾璟年老老实实地把一只手垂在身侧,正了颜色问道:“太医说你怀像很好,这些天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就动了胎气?”
沈沅钰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今天王爷走后,我还是向往日那样用过早饭之后就躺在床上看书……”自打她怀孕,郗氏心疼她,就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袁王妃就是想摆婆婆的架子,老太太都这样表态了,她还怎么好意思让沈沅钰单独去给她问安,便也跟着免了她的定省。
沈沅钰两层婆婆都不用应付了,这下子倒也轻省。
她又继续说道:“……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等我醒了之后,就开始肚子疼。”说到了这里她脸色一白,当时她捂着肚子,就觉得下面有些湿热,似乎是见红了,她以为要滑胎,当时把她吓得……后来才知道是错觉。不过直到现在还不敢回忆当时的情形,以后也再不想重新经历一遍。
“好在您走的时候就叫云惜去请了史神医来,史神医来了之后,给我把脉,说是……我可能是误用了麝香!”
“麝香?”庾璟年的眉毛一挑。他们两个对孩子都极为看重,怎么会不知麝香乃是孕妇的大忌,没想到东防西防,还是出来纰漏。
“怎么会有麝香?”庾璟年脸色一下变得铁青。自打怀孕之后,为了以防万一,不要说麝香,就是一般的香,沈沅钰也再不肯用,正房里已经好久没有点香,那麝香到底是从何而来?
沈沅钰微微敛目,“我已经请史神医帮忙查了吃食,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们防得这样严密,竟然还是着了暗算,若不查出问题究竟在什么地方,就有可能第二次第三次遭到暗算,沈沅钰怎么能够安心?
庾璟年道:“你现在怀着身子,不要想那么多别的,思虑过重,小心影响了咱们儿子,这件事你就交给我查好了。你放心,我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